樊樓。
自從改成這個名字之後,文人就喜歡來此宴飲,商賈也跟著附庸風雅。
一個大約四十歲的讀書人,此刻拿著雜誌,站在大堂里說:「這篇雄文,是蒼虛子的作,針砭時弊,句句入理……」
明代小說作者,全部使用筆名,甚至連筆名都懶得留下,出版時只註明「某某編校」。如今刊物流行起來,除了詩詞之外,其餘文章也喜歡用筆名。
這位「蒼虛子」,鬼知道是誰,經常寫文章指點江山。
那讀書人念道:「《禮記·內則》有云:子能食食,教以右手……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八年……」
讀書人害怕有食客聽不懂,念完一段,便翻譯一段:「什麼意思?就是《禮記》定了規矩,孩童能吃飯了,教他們用右手。孩子會說話了,要教他們應答之禮。男童用唯,女童用俞。身上帶的荷包,男童用皮革做的,長大了能夠武勇;女童用絲帛做的,長大了能夠紡織。到了七歲,男女就不該同席吃飯……到了十歲,男孩要離家學習詩書、算數,女孩要在家中學習做家務……」
「這男人該做什麼,女人該做什麼,一出生就定下來了。聖賢傳下來的道理,又怎會出錯?」
「當今聖天子,學究天人,悟出格位論。格位論的道理,我等讀書人都贊同。格位論說,世間人格平等,但位格有不同。男女也平等,但司職不同。男為乾,女為坤,男為剛,女為柔,男主外,女主內。蒼虛子先生,也認為男女該平等,但應該各司其職。男人在外面忙活,女人就該持家在內,如此夫妻和諧,才能家業興旺。」
「《易·家人卦》也說,女正位乎內,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義。這女人出來拋頭露面,既違背了《禮記》,也違背了《易經》。長此以往,男女之位不正,天地大義不存!」
「而今,男童女童,共坐一室讀書,此不顧男女有別,大大的有傷風化!又有女子為官為吏,整日與男人廝混,此非傷風敗俗?這也就罷了,居然還有女子參加科舉……」
「嗙!」
就在此時,一個年輕學子猛拍桌子,站起來指著那讀書人大罵:「胡說八道,混帳至極!」
讀書人被突然打斷,陰沉著臉問:「閣下是誰?」
年輕學子昂挺胸:「在下唐甄,字鑄萬,四川達州人,成都大學畢業,乃本科的趕考士子!」
中年讀書人頓時有了話頭:「既為趕考士子,那更該幫著我說話,怎能讓女子占了科舉名額?你不該來搗亂!」
明代就已經出現女權思想,準確來說是平權思想。
歷史上,唐甄在滿清做了十個月知縣,幹得不痛快便去經商,晚年不做生意了又去講學。此君的「德位論」,跟趙瀚的「格位論」很像。
他認為天地平等,眾生平等,男女平等。
天在地之上,是位不同。地在天之下,是一種謙讓美德。夫在上,是位;妻在下,是德。夫妻之間,是平等的,應該互相尊重。夫妻關係,是社會的基礎。丈夫不尊重妻子,就會家道不和。皇帝、官員、百姓也是平等的。皇帝不尊重臣子,官員不尊重百姓,此國必亡。
唐甄指著對方,問道:「男耕女織可否?」
中年讀書人說:「正該如此。」
唐甄又問:「你可去鄉下看看,田野耕作之民,是否也有女子?」
「這……」中年讀書人辯解道,「田間女子,是去給丈夫送飯的,順便幫一些小忙。」
「你要麼是自欺欺人,要麼就不知農事,」唐甄絲毫不給其留面子,「別的地方我不清楚,但在我四川,根本沒有男耕女織之別!到了農忙時節,農婦也要下田插秧,農婦也要割稻打穀,農婦也要挑糞澆地。蠶桑之事,男子也要採桑,男子也要餵蠶,男子也要剝絲。哪來的什麼男耕女織?」
中年讀書人屬於前朝秀才,聖賢經典讀過許多,大道理也滿肚子都是。可面對這種事實,他完全不知如何反駁,只能硬著頭皮說:「川蜀之地,教化不興,須當注意男女有別。」
唐甄譏諷道:「注意男女有別,難道只能男耕女織?插秧時節就那幾天,現在農民都分了土地,家家戶戶田多得很。難道丈夫插秧忙不過來,妻子只能在家干著急?為了所謂的男耕女織,把農事誤了誰來負責?伱去幫農民插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