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確繼續說道:「先不說聖人是否有錯,如今的儒家經典,真的就是聖人所言嗎?《大學》一文,我看就是偽作!」
「鏘!」
劉汋拔劍出鞘,指著陳確說:「豎子,我與你勢不兩立!」
劉汋的父親、陳確的恩師劉宗周,主要學術成就正是來自《大學》。此時此刻,陳確居然說《大學》屬於偽作,直接就把劉宗周的思想根基給刨了。
「老師息怒!」
眾弟子連忙拉住劉汋,生怕他真的衝上去砍人。
之前還贊同陳確的史標,此刻也開始反對:「乾初兄,我雖然贊同伱的聖學觀點,但《大學》不可能是偽作!」
陳確踱步走到辨場中央,負手而立說:「《大學》必是偽作無疑。就算不是偽作,也有諸多錯誤。《大學》說『知止於至善』,這何其荒謬?我認為,道無盡,知亦無盡。世界之博大,宇宙之寬廣,哪裡有什麼至善可言?這裡的至善,不是那裡的至善。今日有今日的至善,明日有明日的至善。孔孟時候的至善,不一定是大同朝的至善!」
史標卻說:「大道萬千,殊途同歸。大道就是至善,從來沒有變過。」
兩個背叛師門的傢伙,剛剛還互相贊同,現在卻又爭論起來。
陳確問道:「男女之道,是否為大道?你可贊成女子科舉做官?」
史標回答:「我贊成女子科舉做官,但不認為男女是大道。男女之道,只是大道之下的小道。小道是可以變的,古時不能人人讀書,古時耕田只能靠男人。現在世道變了,人人都可讀書,女子也能到學校讀書,女子也能耕地做工。既然世道變了,男女之道也要變。女子付出更多,得到的就該更多,女子科舉做官並不荒謬。」
陳確笑著說:「那咱們今日就收起異議,一起跟這些腐儒辯論!」
「甚合我意。」史標立即跟陳確達成共識。
在場全都是心學弟子,學術分歧卻一大堆。如果硬要說有啥共同思想,無非兩個而已:第一,王陽明是聖人;第二,佛門害人不淺。
大部分心學門徒,雖然帶有禪宗思想,卻基本主張「闢佛」,激進者甚至主張「滅佛」。很多心學出身的明代大臣,都有搗毀寺廟的事跡,逼迫和尚還俗,把廟田分給百姓,寺廟的木材和石塊拿去修學校。
姜希轍突然站起來,這貨也是蕺山學派的代表人物,目前在會稽縣中學做老師。他立即駁斥二人觀點:「世道確實在變,但大道不變,男女之道也是大道。陛下有格位論,也贊同男女有位格之別。男女之別,天性使然,這是亘古不變之理。你們說女人可以讀書做工耕田,不過權宜之變而已。等我大同中國興盛了,男人就能做完這些,女子的天性該是相夫教子才對!」
歷史上的姜希轍,以縣學教授的身份,做了滿清的代理知縣。鄭成功率兵殺來,這貨居然募兵守城,硬是守到八旗援軍抵達,導致鄭成功兵敗撤出浙江。
史標嗤之以鼻,冷笑道:「儒學有性理之論,我只聽說過性善、性惡,沒聽說過性什麼相夫教子的。」
「哈哈哈哈!」
圍觀辯論會的杭州大學生,集體爆發出一陣鬨笑。
姜希轍卻說:「天地萬物,秉氣而生,皆有其性。我所言性者,非善惡之性,實乃萬物天賦秉性。水柔,是秉性。石堅,是秉性。男為剛,是秉性。女為柔,是秉性。女子生來主內,就該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這就是女子的天賦秉性。一旦違反,便是陰陽顛倒。」
一個杭州大學的學生站起來:「非也,非也。水雖至柔,卻可化冰為堅。金石雖堅,卻可煉化為水。此物理之道,學校老師有講的。姜先生,你沒學過物理,切莫胡亂以此舉例。」
姜希轍的腦筋轉得很快:「水凝堅冰,金石煉水,並非常態,只是權宜之計。只要溫度正常了,水還是水,石還是石。就似女子讀書耕田,也是權宜之計,等天下人丁興旺了,便不用再勞累女子耕田。」
又一個大學生站起來:「女子紡織你怎不說?早在前明時候,就有許多女子做織工。那時人丁興旺,女子同樣出來做工!這可不是什麼權宜之計!」
姜希轍說道:「男耕女織,也是天性。女子做織工,天性使然也,無非是從家裡到了工廠。我認為,只要是紡織工廠,就只能有女工,不能有男工,此男女有別也。就算有男工,也不可與女工同處一室。」
剛才那個大學生憤怒道:「你沒生在窮苦人家,我卻是浙南山區出來的。山區貧苦,我父我母,一般做活。母親晚上要紡紗,三餐要煮飯,白天要去耕地,閒暇之餘還要砍柴。而今流行家中養豬,除了餵雞養鴨之外,我母還要打豬草、煮豬食。母親這般辛苦,為何到了你口中,女人就該相夫教子?我母若只相夫教子,我早就餓死了,更何談去讀書,更何談公費考入這杭州大學!」
「說得好!」
一些貧寒出身的學生和學者,立即為這段話喝彩助威。
很快,越來越多學生加入討論。他們本是來圍觀的,卻忍不住發表意見。這些學生,明顯思想更開放,大部分都支持女子科舉做官。
也別扯女子科舉,會占了他們的進士名額。他們自己就是大學生,知道女學生很難畢業,基本都在畢業之前嫁人結婚去了。更何況,他們喜歡學校里有女生,每個女生都是寶貝,即便長得醜也被群寵著,他們非常願意幫著女生說話。
有了這些大學生,辯論形式開始一邊倒。
或者說,因為發言者太多,這場辯論會已經進行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