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舶司。
汪采被禁止離開辦公室,就連家人都不准再接觸。
調查還在繼續,曹本淑不再親自過問,而是跑來跟汪采聊天:「汪提舉,你的副手畏罪自殺,這個消息你知道嗎?」
「陳先春自殺了?」汪采一臉驚訝,也不知道是發自真心,還是裝出來的表情。
曹本淑嘆息道:「陳先春的問題很嚴重,我調查了幾家做海貿的商社,全都是通過他兒子偷逃關稅。這麼大規模的逃稅,你作為市舶司的主官,不會一直都不知道吧?」
汪采痛心疾道:「這個老陳,真是糊塗啊。他原本只是湖北的窮書生,多虧陛下和朝廷恩遇,才有了如今的風光。他就該好好的為國效力,怎麼能夠貪污腐化勾結商賈呢?作為市舶司主官,作為陳先春的上司,我有識人不明、監管不力的責任,哪還有臉繼續做官?曹御史,我會自己引咎請辭的。」
「伱真不知情?」曹本淑問。
汪采說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是市舶司主官不假,但對貨物和商賈的管理,只由陳先春一手負責的。」
這套說辭符合常理,不管是朝廷衙門,還是民間公司,具體做事的還真是那些副手。
曹本淑說:「看來是誤會你了,不過為了閣下的安全,暫時還是繼續留在這裡吧。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離開這間房也不遲。」
曹本淑說完就走,房門也被鎖上,汪采被軟禁了。
屋裡只剩汪采孤身一人,剛剛還頗有精神,此刻瞬間癱在座位上。
他不知道,朝廷調查市舶司,其實是趙瀚臨時起意。他以為是陳先春的兒子太招搖,引起了廉政官的注意,心裡把已經自殺的陳氏父子咒罵無數遍。
海軍下場做生意的現象,雖然還在繼續,但朝廷制定了層層約束。
直接由商部和海軍都督府,派遣官員負責海軍貿易,等於是商部和海軍都督府組建的國營航運公司。所得利潤,商部和海軍都督府可以部分截留,剩下的需要向財部繳納紅利。
而且,海軍的貿易量,每年都有限額,防止擾亂市場、與民爭利。
這種做法肯定有漏洞,比如海軍悄悄走私,肯定無法徹底杜絕。實在是海軍軍費逐年攀升,無法全靠財政來養,只是一種臨時的特許政策。
但也有好處,海軍下場貿易,海軍悄悄走私,他們對打擊民間走私非常積極。
在上海這一片海域,膽敢玩走私的商人,小打小鬧還行,一旦搞大了必然被海軍盯上。
既然海上無法搞走私,內6貿易又被通課司卡住,商人就只能在市舶司官商勾結。這種逃稅形式很「安全」,必須詳細對照供貨公司、出口公司、通課司的三方帳冊,一筆一筆交易慢慢比對才能查出來。
朝廷是不會這麼查帳的!
汪采覺得自己很冤枉,因為上海從開港那天起,就已經在玩這套把戲了。
只不過,剛開始還小心翼翼,偷逃的稅款不是很多。漸漸形成潛規則之後,官員、吏員、商人都習以為常,這才越來越肆無忌憚。
以至於陳先春這傢伙做了二把手,讓兒子主動向商賈伸手。那些不逃稅的貿易公司,只要連續出海兩三年,就會被官員慫恿著逃稅,合法經營者反而成為了異類。
還查什麼查?
市舶司從上到下,從官員到吏員,至少有一半參與其中。小吏一年撈幾十兩,小官一年撈幾百兩,中高級官員一年撈幾千或幾萬兩。
這已經是常態了,已經是市舶司的潛規則了!
汪采覺得自己算非常清廉的,他在海關系統混了十多年,總共才撈到十幾萬兩銀子。畏罪自殺的陳先春才狠,估計貪污的銀子在三十萬兩以上。
……
曹本淑來到另一間審訊室。
十多個市舶司的小官小吏,此刻已經嚇得瑟瑟發抖。
曹本淑緩緩坐下:「驗貨、報稅、記帳,是你們幾個在做吧?陳先春已經自殺了,難道你們也想自殺?就你們的品級,恐怕也貪不了多少,如果老實供認,說不定還能戴罪立功。」
就跟下餃子一樣,小吏們全都跪下:「大人饒命,胡錄事說怎麼做,小的們就怎麼做。每個季度,分潤一次油水。也分不了多少,平攤下來,一個月只有幾兩油水錢。」
「胡慧清,你好大的膽子!」曹本淑猛拍驚堂木。
那個叫胡慧清的錄事,膝蓋發軟也跪下了,帶著哭腔說:「御史大人,小的也只是隨波逐流。小人在當錄事以前,市舶司就已經這麼做了。小人若是不聽話,這錄事哪還當得下去?」
曹本淑問道:「這種事情存在多久了?」
胡慧清回答:「小人在八年前進的市舶司,當時就已經如此。不過早先要收斂得多,大家都很害怕。慢慢的就不怕了,覺得朝廷不會來查,膽子也就越來越大。特別是那陳先春,做了副提舉之後,更是主動讓商人逃稅。」
「八年啊,恐怕還更久。」曹本淑知道這次玩大發了。
八年前那些市舶司主官,有的已經升到了中央,有的在地方擔任要職。這特麼得牽扯出多少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