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响起,熊蛮子一拍胸口,大声喊道:“先锋,你去看看!”
一道黑气从他胸口的一块粗糙玉石中蹿出来,立刻幻化成了一个兵甲齐备的武将,朝着熊蛮子微微一抱拳,然后朝着屋子外面冲去,它在飞抵那墙壁的时候,身子微微一震,却是穿墙而过。
这名鬼将正是让日曾经附身过四娘子的江先锋,没想到熊蛮子也将它带了出来。它出得最快,接着我们也没有再在房间里面待下去,留下黑央族的松日落和他信长老在这儿组织族人,其余人等直接朝着远处的天池那儿跑去。
还没有到达天池边儿,我便看到那偌大的湖面上游离着五光十色的光芒,先前的那声声惨叫好像回音壁一样,敲打进了我们心中,分外刺耳。
江先锋已经开始和那些光芒接触了起来,五光十色的荧光在他的身周飞舞,像萤火虫一样,五彩的光带将整个冰面幻化成了童话的世界,然而那鬼将却是如临大敌,双手不断挥舞,将那些靠近自己的光点赶开去。熊蛮子瞧见那天池之上的血肉祭坛,又看到自己手下紧张的模样,声音就显得有些低沉了,寒声说道:“好歹毒的心思,竟然想要通过血肉的祭祀,和对灵魂的折磨,将那恶魔之门开启——武陵王真的堕落了,走到了我们、以及这世界的对立面了。”
熊蛮子和龙哥他们虽然都已经化身为僵尸,但是这心地纯良,依旧还是深沉地热爱着一片土地,反倒是小佛爷,他的心已经被仇恨所吞噬了,让人难以琢磨。
那些星星点点的五色荧光看着美丽,然而却充斥着这些死去亡魂沉淀下来最深重的怨念,寻常人碰到便会感觉如同披上了一层加冰的棉袄,头脑晕,行走不便,而若是灵体,便会立刻迷失心智,陷入了最凶猛的恶灵状态,善恶不分,所以江先锋才会表现出这般紧张的状态,然而它虽然双手不断舞动,那些光点却如同跗骨之蛆,飞蛾扑火而来,好几次江先锋都差一点儿就沾染上了。
我们离得还是比较远的,鞭长莫及,而就在江先锋陷入重围、即将沦陷之时,一道白影划过,却是朵朵拦在了它的身前。
朵朵也不与那个穿着厚厚铠甲的胡子叔叔言语,而是直接悬空盘坐,将双手的掌根、拇指、小指三点合住,其余六指自然分开,置于胸前,结大莲花手印,然后念起了《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来。
这朵朵平日里如果不主动显露本事,看着也就是一个乖乖的小女孩儿,除了那让人心疼的呆萌之外,几乎看不出什么别的长处来,然而一旦她进入了佛法加持的状态,便是那参禅多年的老和尚、老喇嘛,也不如她这般宝相庄严,而随着她的真言念诵,周遭的空间竟然一阵扭曲,黑暗的空间里无端生出了六个金光灿灿的梵文大字,每一个都足有斗大,却正是“唵、嘛、呢、叭、咪、吽”这六字真言。
朵朵身为鬼妖,对那些怨念的吸引力远远比江先锋要强烈许多,所以当朵朵一站出来,那些东西便化作了巨大的光环,围绕着朵朵的身子旋转,并且试图靠近朵朵,将其浸染,化作恶魔。
药师佛慈悲棍横陈于半空中,每一点光芒接近,便会被那棍子轻轻捣碎,化作更细小的光芒,而在那不断旋转的具象化梵文旋转切割之下,消弭于无形之中。
朵朵一出手,整个天池上面那些游离不定的怨念立刻化作了巨大的光群,朝着她这边扑了过来,那场景简直壮观极了,钱塘江大潮什么模样,这便是什么模样,然而经受着这般凶猛的冲击,朵朵却能够安坐当空,静静地念着经文。
在那一刻,她已经脱了整个世界,完全沉浸在了对佛陀,对于觉醒的憧憬和向往之中。
江先锋狼狈退回,虽然朵朵散的力量和炁场并没有对它有多少排斥的倾向,但是它仍然沉浸在一种深深的震撼之中,匆匆赶到的所有人也都被这场景给惊呆了,熊蛮子晓得朵朵是我收养的女儿,也是一头罕见的鬼妖,不由得拍着我的肩膀,一声长叹,说6左,你的女儿也许不久之后,也能够成为一名觉者呢……
所谓觉者,便是能够自觉、觉他、觉而有情,如此三者缺一不可,方能成就尊位,化作佛陀——世间尊者无数,然而能够真正成为活佛者,实在是少之又少,熊蛮子的这话儿说得我脸都笑僵了。
朵朵以一己之力,牵制了这天池湖面上所有的怨念积聚,而我则趁着这机会,带着众人打量起了这天池之上突然出现的血肉祭坛起来。
其实这儿真的没有什么好参观的,我从这些熟悉的面孔面前缓步走过,瞧着他们被冰冻住了的脸和身子,心中便无端生出了许多的愤怒和无力之感来。我兴致不高,但是旁人却看得津津有味,有人瞧的是这冰塑的美感,有的人看的是那阵法的规则,有的则在感受此处残留下来的力量,雪瑞拉着我来到了一个冰塑的面前,指着他的脸,低声说道:“6左哥,你看一看,这人明明被杀害了,脸上为什么还带着满足和解脱的笑容?”
我仔细看,这是一个中年男子,我记得他是旅馆的厨师,一个行为拘谨、厨艺高的人,透过半指厚的冰雕,我瞧见他的嘴角的确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笑容,这笑容仿佛是在庙宇里跪拜完毕,然后往功德箱里面投入了大量钱币之后的信徒,所流露出来的那种解脱。
我无言以对了,而雪瑞则自顾自地说道:“他并非是被人杀害之后,被带到这儿来的,你看看这迹象,他是自己蒙召而来,按着某些人的指引站好位置,摆好姿势,然后安静地迎接死亡的。”
雪瑞认真地分析着,然而我的心中却莫名多了一些愤怒,说那又怎么样,他们即便是自己慷慨赴死的,也是被人蒙骗的。雪瑞瞧见我气鼓鼓的,自个儿却笑了,说你啊你,不要带着情绪看问题,你想一想啊,整个聚集地的人,没有一个落下的全部过来,这可不是邪教理念所能够打动他们的,这说明小佛爷有一种手段,能够让这些人都直愣愣地丢了魂,做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事情来,而如果我们不找到原因,那么跟我们一起来的这五十多个黑央族人,恐怕也许会化友为敌,难逃劫难呢。
雪瑞的话让我另眼相看,顿时就感觉这个小女孩在虫池之中泡了几年,整个人顿时就变了许多,让我都有一点儿不认识了。
既然说到这个问题,我便问她,说你师父既然把青虫惑传给了你,你在这个领域应该还算是比较有研究的,我问你,如果敌人再来一次,你能不能拦住?
雪瑞摇头,说我都不晓得对方到底使出了什么手段,所以还真的不好回答你这个问题。
她的话让我陷入了沉默,脑子里飞转动,想了很多,不过却没有表现出来,而就在我们两个在这里说着话儿的时候,我听到李腾飞在叫我,很急切,于是走过去一看,却见熊蛮子、四娘子、仓央和李腾飞等一堆人都围在一个地方,低头看着地面。
我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走过去正想问起,突然感觉脚下猛然一震颤动,虽然并不强烈,却还是吓了一跳,雪瑞问四娘子生了什么事情,那略有些少妇风情的女人回过头来,低声说道:“仓央现湖水下面有大量生命的力量在涌动,很强烈的撞击,就在刚才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境地,有一种触及灵魂的疯狂,所以我们才会都在这儿等待……”
下面是什么呢?这天池昨天才结冻,今天这湖面上的冰层却已经厚达半米多余,实在不是一件常见的事情,我蹲下身子来,将手掌贴在那冰面上,静静地感受着这力量的传递。
我闭上眼睛,炁场随着意识的触觉蔓延过去,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密密麻麻的小东西,不断地撞击着冰面,它们仿佛是雨点,敲打着屋外的窗檐,有一种别具的美感。
是鱼!我的脑海里刚刚划过这个念头,旁边的大将军熊蛮子面说出了口,他脸色严肃地说道:“既然都不晓得做什么,那么我们就放出来,看看到底会生什么事情。”他说完之后,一拳擂在了冰面上,一股澎湃的力量凝而不,直接在这冰面上开出了一个窖井盖子大小的口子来,而当他将那一大坨坚冰抓起,甩到一边去的时候,接着让所有人吃惊的事生了。
从冰面下的湖水里突然蹿出了一大片的白线来,这些白线由无数身形狭长的鱼儿所组成,大小不一,鱼儿的身体里仿佛有着无穷的力量,一旦跃出了冰面,那尾巴便不断地摆动,朝着远处的祭台那儿跳去。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百、千、万……无数在冰面上跳跃的鱼儿,用自己的生命,构建出了一场诡异的画面。
鱼潮,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