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慌什麼,那人還能跑了。慢慢說。」
百里子苓手都伸出去了,可又不知道此時應該給他揉一揉,還是拍一拍,但好象又都不對,就那樣無處安放地懸在空中,片刻之後,這才收回。
桑吉強吐了口氣,接著道:「南頗本是南陳人,頗有才華。不過,他個人對仕途沒有任何興。他們家原是商賈之家,本就富裕,衣食無憂。他喜歡四處遊歷,記錄各地的風土人情,以及山川河流走向。十五年前,他曾經繪製過整個西部最全最細緻的山川地圖,比咱們現在用的地圖更為詳盡,脫活活一個西部通。」
「還有這樣的人?那怎麼去了西陀給別人當老師?」百里子苓插了一句。
「這事啊,說起來話就長了。十幾年前,南家曾經替皇家採購過一批東西,後來這批東西出了事,先皇大怒,不只查抄了南家所有的商鋪,南頗的父親和弟弟還因此丟了性命。南頗曾與我的老師有些往來,南家出事之時,我的老師正在江南辦差。老師聞得南家出事,也曾給皇上上書求情,卻無濟於事。南家的女眷皆為奴為婢,男丁則充軍發配。聽說,南頗的兒子在充軍的路上病死,侄子到了軍營後不久,也一病不起,不到半年就病逝了。南家只剩下南頗一個男丁。但是,沒過多久,老師聽聞,南頗也死了。幾年之後,有人從西陀回來,說是在西陀看到了南頗,還說他做了西陀三皇子的老師。於是,便有官員向皇上上書,說南頗潛逃西陀,是叛國。那兩年,南陳與西陀時有摩擦,也打過幾仗,各有勝負。上書的官員把南陳的戰敗歸罪於南頗叛國,畢竟他號稱西部通。先皇當時正在病中,看了奏疏,氣得連說了幾個殺,結果南家的女眷都遭了殃。」
「全死啦?」百里子苓又插了一句。
「差不多吧。」
「差不多?那是說有人沒死?」
「也不能那樣說。據說,南頗的小女兒在這次事件之前就已失蹤,至於是死了,還是逃了,誰也說不清楚。一個抄家入罪的奴婢,沒人會在意她的生死。若不是後來這事,南家女眷就算是為奴為婢,好歹也是條活路。」
「滅族之恨,這個死結恐怕是解不了了。幫西陀人也好,幫燕雲人也好,他對南陳的恨恐怕早已深入骨髓。可惜了!」
「這樣的人,你想從他嘴裡撬出東西來,很難。不過,這人如果真的能為我所用,那倒是好事。他在西陀生活多年,對西陀了如指掌。現在又參和了雄鷹部,想來對雄鷹部也了解甚多。有這樣的人在,不管以後是與西陀人還是燕雲人為戰,都能知己知彼。」說完這話,桑吉打了個哈欠,只覺得這眼皮沉得很。
百里子苓思量著桑吉的話,稍稍有點出神。
「等明日,我去會會他。好歹,老師與他還是有些交情的,也許可以……」桑吉話沒說完,人便睡了過去。
院子裡,幾個小廝正在替受傷的士兵包紮,老沈頭忙著配藥,每一場仗之後,他都會幾天幾夜地忙碌。這一回,也不例外。
百里子苓走到老沈頭跟前,隨手拿起一片藥材在鼻底聞了聞,但很快就被老沈頭搶了回去。
「那狼崽子呢?」百里子苓問。
老沈頭回頭示意了一下院子西邊的廂房,他今天一直忙著,根本顧不上那孩子。那孩子也算是命硬,昨晚挺過來了,好歹這兩日不會那麼快死掉。
百里子苓推開西廂房的門,那孩子聽得動靜,立馬睜開了眼。他想起身,奈何四肢無力,根本爬不起來。一雙眼睛明亮而深邃,此時稍有微瀾,靜靜地看著向他走來的百里子苓。
他那乾涸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百里子苓冷眼看著,染血的戰袍以及臉上的幾道血痕讓她在光影里十分猙獰。
他們彼此看著,無聲無息,恍如時光靜止。
這個狼崽子是個有故事的人,百里子苓知道。只是她不知道,狼崽子到底有多少故事。而那些故事,又能值多少錢。今天這一仗,北樓關士兵死傷過半,那麼多人的妻兒老小,她可是就指著這小子換出銀子來。
她的嘴角帶起了幾分笑意,淺淺的,不知道她心頭想什麼的人,只覺得那笑容太過溫暖。事實上,那些笑容與溫暖無關。
她走到床榻邊,突然俯下身來,與那孩子對視。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她有點意外和驚訝,甚至在剛剛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是有了某種錯覺。他的眼睛很好看。不,他的眼睛就是一汪深潭,若是一直看著,感覺自己會掉進去,再也爬不出來。
怎麼會這樣?她不禁在心頭問道。她不過是個孩子而已,十五或者十六,肯定不會更大。
「叫什麼?」百里子苓輕啟嘴唇,聲音很淺。
孩子動了動嘴,似乎說了什麼,但百里子苓並未聽清。她便把頭再湊近了些,兩個人臉貼著臉,她的氣息在他的耳朵上輕輕襲擾,有點痒痒的。
孩子又動了動嘴,這一回,聲音依舊很微弱,但她卻聽清了,他叫晏辰。
「西陀人?」百里子苓再問。
他輕輕搖了搖頭。
「燕雲人?」
他還是搖了搖頭。
「南陳人?」
這一回,他沒有再搖頭,只是眨了眨眼。
「將軍,將軍!」屋外有人大喊,百里子苓自然也就顧不上再問什麼,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門口,她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晏辰,淡淡說了一句:「你可千萬不能死。若是敢死,老子就把你扔到草原上去餵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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