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深夜。
抹捻尽忠当天连着了四道军令,分别督促各处城塞关隘的守军。不过,那些守军现在还愿不愿意听从西京留守的命令,他自己都未必确定。
正如定海军的虎贲之师6续集结南下,这天下风起云涌,开封周围即将爆大战,决定各方命运的战事之后,局势会演变成什么样,抹念尽忠也不敢确定。
他在大同府经营了将近十年,这个僻处天下一隅的谷地已经成了他的家。他熟悉这里的一切,对山、水、军、民无不了如指掌,哪怕靖安民等人在不断渗透,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在这里具有绝大的权力,对着数万大军数十万百姓生杀予夺,这种感觉让他无法割舍,让他为了维持这种感觉,去想尽办法克服各种困难。
但如果……
如果那郭宁取得了胜利,他的政权取代了大金,处在角落的西京大同府又如何?躲在这里,难道就能安稳?
夜色已深,抹捻尽忠毫无睡意。他走到帅府一角,登上望楼四处眺望。
这座望楼很有年头了,踏步上去的时候,木料吱吱嘎嘎作响。当年大辽在时,这一片地方都是大辽西京的宫殿,而望楼则是那位有名的萧太后梳妆之所。
望楼顶端的位置,抹捻尽忠很喜欢,视野恰好能覆盖整个城池。顺着十字交叉的大路,可以看到东面的宣仁门,南面的奉天门,西面的阜成门,北面的拱极门,也可以看到舍利坊和华严寺的薄伽教藏殿。
这些都是大辽、大金极盛时修建的,这两年里,抹捻尽忠将许多地方都改成了军营,总共万余人,另外还有两三万的百姓。
这时他想到,混杂在百姓当中的许多商贾和官吏,恐怕都未必可靠。明日一早,须得仔细勘察,把可能被定海军收买或利用的人都看押起来……但又不能轻易杀了。
抹捻尽忠重重叹息了一声,他刚到西京,满脑子都是励精图治力挽狂澜,谁知几年下来,成了这样?
叹气的同时,他脚下微微一动,木板粗噶地响了一声。同时他也感觉到,其中混杂了别的什么。
他急步站到阑干旁边探看,夜幕之中看不到任何可疑之处,只看到几个军营有灯火晃动,似乎隐约有人声顺风而来,那应该是值守的将士在换班,所甲胄和兵器轻轻磕碰了?
还是得叫人去看看,以防万一。
抹捻尽忠转身从望楼下来,觉四周的傔从都不见了。
他猛然止步,皱了皱眉,随即大步往外院走。
外院的灯火比平时稍微多些,有一队队人奔走的脚步声,还有人焦急地低声言语。
抹捻尽忠的眉头皱得更紧。
能驻扎在外院的,都是他的心腹亲兵。将士们装备很精良,待遇很好,军纪要求更是严苛,最重要的一条,便是没有抹捻尽忠的命令,一兵一卒都不能乱动。眼下局势何等紧张,一群人忽然胡乱奔走,怕不是失心疯了!
不,不可能,这些人绝不可能胡来。外头这般乱,肯定是有人在煽动作乱!而且很可能是和刚才看到的,军营里的灯火动荡有关!
抹捻尽忠摸了摸身上,没披铁甲,只配了短剑。这没法应对危险,但若拖延,保不准更危险!
他咬了咬牙,猛地推开院门,鼓足中气喝道:“谁在调兵?”
门外上百人的视线一齐集中过来,然后又收了回去,转而注视人群簇拥的三人。
三个人里,一名长须中年人肩膀被人砍伤了,这会儿正让部下包扎,脸色很不好看。另两人也有些恼怒的模样,见着抹捻尽忠推门出来,两人里头一个年轻英俊的,向众人挥了挥手:“你们的人伤了永泰军节度使!这怎么收场?还是杀了吧!”
他这句话出口,好些人身形一动。
抹捻尽忠认得,那都是他熟悉的军中有力军官。有几人应该驻守城门的,却来了这里;也有好几人因为和东面定海军下属有些隐约联系,所以早就被他派到了应州、朔州等地,筹备南下勤王,结果也来了这里。
见他们迟疑,年轻人继续叱道:“我家主公宽仁,才下令降者既往不咎,可你们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这下子,终于有军官了狠心,抽刀上来。
他们满脸歉意:“抹捻元帅,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