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如此,朝廷用度不足的局面依然一年严重过一年,所以不得不依赖印刷会子,以解燃眉之急。
比如行在会子,如今三界并行,一界多达四千七百万贯。前年时候地方上一贯会子已经值不得铜钱二百。最近听说,朝廷又要造两淮交子,一界以二百或三百万为计。
史相如此滥会子,本来这些会子早就应该成为废纸,整个大宋的货币和财政彻底崩盘,也是指顾间事。
可是去年以来,会子的价值居然有所回升。行在那边,如今一贯会子值得七百文,地方上也值得三百五十文到四百文。币值既然恢复稳定,从朝廷到普通百姓,全都如溺水之人被硬生生拖出水面,吸到了救命的新鲜空气。
大宋军民这几年里心心念念最紧要的,就是会子不能贬值,辛苦积攒的家当不能化为乌有。如今会子不仅没有贬值,还升值了,民间的怨气立即随之消解,而执政之人所承受的压力,也减轻了许多。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好事?难道是因为史相在临安指手画脚,秤提平抑?当然不是。
这局面的产生,完全是因为大宋和北方定海军乃至高丽国的走私贸易金额,在这两年里骤然膨胀到了天文数字。巨额的物资,包括大宋紧缺的马匹和人参等珍贵药材不断输入大宋,而涉及的诸多交易环节,又自然而然地积淀了巨量的会子,从而一举挽救了大宋濒临崩溃的财政!
“所以,我们的生意愈是兴隆,与大宋愈是有利!我们才是大宋的忠臣!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宋!”
谢国明奋臂疾呼,振聋聩:
“而贾涉川,便是指引我们为国尽忠的明灯!贾涉川不能倒!贾涉川也不会倒!我们非得和他站在一起才行!来人啊,赶紧备上厚礼……不不,光是金银绢帛怎么行?尔等的格局小了!立即打开后院密库,取出我珍藏的龙涎香来!拿最大的那一块!还有那块东坡居士传下的沉香山子,也带上!”
当下这谢国明亲自带队,几个亲信子侄辈一齐出动,赶往贾涉的住处。
要说贾涉也不容易,他年前刚到扬州赴任的时候,听说把半辈子攒下的钱财都给了儿子贾似道,让他去临安挥霍了。所以在扬州的头两个月,因为手头紧,只能在官舍里栖身。
但两三个月后,他就抖了起来,翻手变出巨资,在城里置了大宅。
生活恢复了优渥,他的派头到没有跟着见长,还是很乐意成天与各种人物厮混。谢国明投了名帖之后,立即就被仆役殷勤引入,走得还不是侧院偏门,而是经过正院三进,直入后头的花园。
花园的规模自然也是宏大,曲折道路所经,先有弄水轩,再有探春亭、四景堂,接着是通津桥、芳流苑、钓鱼庵、种竹斋、采药圃、浇花亭。
这片建筑之后,道路于扶疏花木中逶迤衡直数百步,才到贾涉日常起居的排云堂。那“排云”两字,还是贾涉亲笔所书,不知为何,写得仿佛杀气腾腾,又仿佛怨气十足。
排云堂后,过重波轩、天光台,才到贾涉用来接待亲密友人的见山台。这一路上所经所见,固然极尽山水之雅、林萝之韵;登临见山台上,更是一院胜景,顾览可得。
此刻的见山台上,足有二三十人围绕着贾涉,谢国明凝神一看,全都认得。俱都是淮南极具实力的富商巨贾,背景深不可测的那种。
他们一个个地面露恭维的笑容。再看他们身后,一处处案几上珠光宝气,摆了能吓死人的珍玩珠玉。光是品相极好的龙涎香和沉香,就有不下七八块!
“老谢,你也听到消息了?来得倒也不慢。”一名较熟悉的商贾笑问。
什么消息?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谢国明心中惊疑,脸上却立即显出一副心有戚戚的神情,然后坐在下。
身处垓心的贾涉凝视了谢国明两眼,向他点了点头,环顾众人道:“总而言之,北方局势就是这么简单。周国公的武威,天下无人可及,大金的旧疆域,很快就会全数落入周国公的掌握。既然周国公治下的百姓数量倍增,领地倍增,南北两朝的生意往来规模,很快就会比先前倍增甚至更多。我预估的具体数字,方才已经说过了,各位心里记得就行,不要轻易外传,以免引惊诧。”
众多商贾都道:“贾老爷放心,这等机密,打死我们也不外传。”
贾涉背着手,往来踱了两圈,继续道:“海上的贸易,自有上海行出面,那是周国公、史相爷还有南北两边许多要人都参了股本的大商行,过去数月里的收入简直就如金山银海。可咱们的手短,勾搭不着,也没资格去勾搭。”
见众人的表情悻悻,他呵呵一笑,又道:“但诸位也不必太过遗憾……”
“贾老爷,怎么讲?有什么说道?”好几人急切问。
“海上的贸易,已经做大了。但南北之间的6上贸易,才刚刚开始。老样子,大宋这边的官府的规矩照旧,咱们底下做生意的规矩另起炉灶。不过,须得遵照周国公的意思,参照海上的规矩,同样设立一个专门的商行,负责兑换金银货币,纳算交引、钞引,进而对整个的贸易加以管理和调度。”
说到这里,贾涉看看身边的商贾们,压低声音:“这座新的商行,依然会有周国公和史相爷两家参与,不过,为了感谢南北两边的有力人士,也预留了足够的份额出来。”
商贾们一阵躁动,又恐打断了贾涉说话,强自压住情绪,听贾涉道:
“关于这座新的商行,就在五天前,师宪……嘿,李云在临安,和史相爷另外谈出了一个决断。诸位都晓得,上海行的本据在大宋的明州庆元府,分行在大金的天津府和大宋的福州。对等起见,这座新商行的本据,则会放在天津府,另外,会在大金的开封府和大宋的扬州两地,开设分行。我今天要问,诸位可有乐意参与新商行的集资,并在扬州分行里,兼任某一职位的么?”
说到这里,商贾们团团围坐的人群里,忽然咣当乱响。原来是谢国明推开了桌椅,直接跪伏在地:“小人愿意!愿意!小人出四十,五十,不,一百万贯集资!”
口中这般嚷着,他手脚并用向前,扑住了贾涉的大腿:“小人对周国公一片忠心,天日可鉴!还请贾老爷体谅我这片赤诚,给我一个机会!”
谁也没想到,最晚到场的谢国明最是积极,而且反应快到了这种地步。当下其余的商贾纷纷大跳,再度涌上前去,围着贾涉没口子开价。
终究商贾所想,只是赚钱罢了。周国公能够让他们赚钱,而且赚到前所未有的大钱,周国公便是他们致以忠诚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