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纯之陷入沉思。
李珏忽然问道:“杨统制,你从真州赶来,意图消弭我们的危难,我二人深感盛情。不过,你顶着领兵越境的风险,想要什么?”
“忠义军。”
应纯之愕然:“你在真州的部属,不就是……”
话说一半,他明白了过来:“你要将淮南两路的忠义军合而为一,尽数纳入麾下!”
所谓忠义军,便是当日杨安儿在败死后,退入大宋境内的红袄军余部。其余部又分成两支,一支的领,是杨友所部;另一支,则是长期屯驻在运河沿线的杨妙真所部。
大体而言,杨友凭着为史宽之鞍前马后的苦劳,得到朝廷的支持更多,装备和训练水平较高。而杨妙真所部在红袄军余部中的名声更好,兵力数量较多。两家在杨安儿死后,就一直在彼此争夺红袄军中的影响力,时有冲突。
因为这支军队的征募过程,事实上影响了御前诸军建康、镇江两个都统司的利益,故而各方也有意挑拨他们内斗,以求彼此制衡。
不过,此前大金国开封朝廷的十三都尉南下,在短短月余时间里,痛打了朝廷设在淮南的诸路兵马,两个都统司的屯驻大兵损失惨重。而崔与之在淮东编练起的强勇、镇淮两军,又被李珏和应纯之胡乱折腾了一年多,战斗力大不如前。
头脑清醒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如今这两支忠义军,才是淮南本地最能厮杀的军队,而两支忠义军合二为一之后,统领这支军马的人,便是掌握大宋在淮南最强武力的人。
“忠义军归我所有,必定将淮南守得严密如铁桶。而运河南北的贸易收益,乃至择选可用商贾的权力,都归两位所有,想来两位也能将之管理得井井有条,为大宋、为史相赢得源源不断的利益。这是有益于大宋,也有益于史相爷的大好事,怎么样?做不做得?”
杨友循循善诱。
应纯之将要点头,又硬生生忍住:“除掉贾涉没有问题。其它的,什么忠义军,什么贸易收益,哪里是我们能够私相授受的?”
“此时不私相授受,更待何时?”杨友似笑非笑:“别人赐予的东西,总不如自己捏在手里那么踏实!”
应纯之嘿了一声,再要言语,被李珏猛拉了一把。
李珏转向杨友,微微颔:“杨统制,你现在说得再多,都是虚言。不妨等你诛杀了贾涉,控制扬州以后,咱们再议此后的细务不迟。”
杨友眼中凶光闪烁,隔了数息才慢慢道:“可以。两位就在这里等着吧,先看我去诛杀了那些朝廷的蛀虫!”
他言下之意,是要软禁李珏和应纯之两人,两人却也无力反对。
杨友大步出外,翻身上马。
史相在临安城里吹嘘自己早就和北面周国公联手,共同灭了大金的开封朝廷,又给群臣带来巨大的商业利益,这种话,只能蒙蔽临安城里的蠢货们。说到底,两家有没有默契,身在淮南边疆的帅臣哪有看不出来的?
两家没有默契,大宋就只是被开封朝廷的十三都尉暴打了一顿,然后给定海军制造了掩袭的机会。而此等拙劣表现,更在淮南造成了空虚异常的局面。
杨友想要凭借武力利用这个局面,贾涉想要凭借财力利用这个局面;说到底,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而无论他们要做什么,李珏和应纯之实际上都没有阻止的能力,只能干看着杨友威风凛凛地高踞战马之上。他轻勒缰绳,马匹便扭头摆尾,盘旋腾跃。
杨友当年在杨安儿麾下号称“九大王”,真不是靠着亲戚关系得来。只看他上马的时候足尖一点,身体便纵跃而起,动作行云流水,矫健如猎豹,足能想象此人在战场上是何等剽锐,怪不得与女真人的军队连番鏖战,犹能率部全身而退!
他的骑术也是高明,上身平稳不动,环顾院内剑拔弩张的部下们,意气风地道:“诸位勇士,诸位好汉!今日咱们……”
院落里忽然响起了密集的啸叫。
那是箭矢破空的声音。
杨友上马呼喝的时候,院落里的甲士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响应,有些手持弓弩的之人,甚至搭箭上弦,显得急于厮杀。
现在,那些被搭在弦上的箭,全都飞射出来,目标便是杨友。
足足数十上百支箭矢,从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密密麻麻地扎在了杨友高大的身躯上,乍看上去,像是院落里凭空多了一只长了两条人腿的巨大刺猬。
杨友的脑袋上也扎了十几支箭,以至于面庞都没人能看清了。他的身体似乎在抽搐,但过于密集的箭矢限制了他的动作,他用力的结果,只是让密集的箭杆彼此磕碰两下,出哗啦啦的声音。
鲜血从无数箭矢穿透的伤口喷涌而出。起初流很快,贴着狭窄的伤口出嗞嗞的声响,像是数十道细小的喷泉在飙射。
没过几个呼吸,体内的鲜血涌流殆尽,伤口处血流放缓,作缕缕溢出之状。而巨大的刺猬也从马背上落下,因为有箭矢支撑,杨友僵直的身体没法着地,离地半尺就被架住了。
整个院落里,许多人被眼前情形吓到傻愣,偏偏又有一批人早有准备,当即刀枪乱舞,大砍大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