捶了几下,张行信忍不住叹气:“如此一来,兄长你自然能做名垂青史的忠臣,可谓求仁得仁。只可惜我张氏一门,上下数十口,都要陪你冒这个险。”
“嗯?”张行简微笑问道:“你不愿意么?”
张行信连声苦笑:“兄长你这曲琴声回荡夜空,有心人难道听不出从何而?愿不愿意,咱们兄弟俩总在一处。”
张行简有些感动,抬头看看自己的弟弟,
张行信眼神一亮:“兄长,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对不对?”
大金国衰颓到现在这个地步,在外人看来,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朝堂上人才凋零。文臣当中,最有远略的徒单镒已经逝世两年多了,而武臣当中若非将帅凋零,也不至于先后让胡沙虎和术虎高琪这种狼心狗行之徒成事。
但偌大的朝堂,数十年中原人文荟萃,哪里会没有聪明人呢?只不过绝大多数的聪明人,都被迫把聪明才智消耗在大金朝堂日复一日的内部争斗上了。
张行信一向都知道,自己的兄长是个罕见的、极有眼光的聪明人。
他入仕二十七载,从县令做到参知政事,吏部尚书,在几代皇帝交替的惊涛骇浪中屹立不摇,每次关键时刻,都仰赖兄长的指点。而张行简作为朝中赫赫有名的儒臣,凡事无不执中居正,但又从不轻易得罪谁,更从没有痛脚可抓。任凭浮云世态纷纷变,秋草人情日日疏,他的声名永远一尘不染而无隙可乘。
这份成就,靠的便是绝大的聪明。
与之相比,同样被视为儒臣领袖的赵秉文在朝堂进退的掌握上,就远远不如。赵秉文初入仕时急于出头,又不敢得罪女真贵胃,于是逮着当时的汉人宰执胥持国就是一通弹劾,可章宗皇帝正指望胥持国对抗宗王呢,哪里忍得了赵秉文的胡言乱语?当即严惩赵秉文一党,害得诸多儒臣纷纷倒霉,“秉文攀人”的名头流传了二十年未消。
至于其他的汉人名臣,胥鼎有术无德,过于贪财;高汝砺恋栈权位,不择手段;王维翰名过其实,根本是个书呆子。这些人一个个都有他们自家的破绽,唯独张行简,还有事事听从兄长安排的张行信两人,全无破绽。
张行简这样的聪明人,为什么临到风烛残年,忽然要趟浑水了?他都已经这把年纪!他这一身的病,还能活几天?难道真就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名声?
张行信勐然想到,兄长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安排,瞒着自己!
张行简哑声笑了起来。
他说:“我的枕头底下,有两封信。你拿来。”
张行信连忙取来。
“这里视野最广,一会儿你就在这里看着,正好能判断都元帅府的局势。仆散端能聚集的人马如果就只那千把、两千,你就带着左手上这一封,去都元帅府求见郭宁,将书信给他看。在书信里,我自陈现仆散端等女真人意图不轨,所以虚与委蛇,使他们敢于聚集起来,然后又以琴音示警,助郭元帅将他们一网打尽。另外,书信里我还劝说郭元帅早定王公之号,以彰显建业易代的决心,使天下人知所去就。”
“……会不会稍早了点?”
“这件事情过后,郭宁若还在,城里的女真人就要完了。这事情你不说,胥鼎或高汝砺一定会说。就在此时此刻,全神贯注探听风声,等待最后结果的人,我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何必让他们抢这个先机呢?”
张行信沉思片刻,又问:“那么,右手这一封信,何意?”
“如果你现仆散端聚集的人马远远多于此数,或施展了什么特殊的隐藏手段,真能取了郭宁的性命。你就带着右手上这一封,去皇宫求见陛下,将书信给他看。书信里,我会告诉皇帝中都局面如何,再告诉他,决不能使拨乱反正、再造社稷的功勋落在权臣之手,非得皇帝亲自出马,以近侍局的武力镇定局面。”
“咳咳……只怕皇帝不敢,他也没那本事。”
“皇帝殊少武略,但他最近刻意优容的完颜斜烈和完颜陈和尚兄弟两人,却有点斤两,身边也聚集了一些壮勇。我看他两人的面相,不是甘于平庸之人。他们知道这书信的内容以后,必定会竭力劝说皇帝。待大事底定,皇帝在军事上依靠斜烈和陈和尚,在政事上少不了你,如此一来,我家至少又得十几二十年的富贵。”
张行简真的快要油尽灯枯,方才那通吹奏,已经用足了他全部的力气。这会儿眼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张行信拿了杯热茶,给兄长沾沾唇,休息休息。
“而后,就算皇帝不敢……终究这一场里,我传信在前,派人扰乱城池在后,都是帮了仆散端的大忙。仆散端不会亏待你的!”
说到这里,张行简靠坐在榻上:“你明白了么?”
张行信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家兄长深深牵扯进这险恶局面,却又在定海军、女真贵胃和皇帝之间周旋往来,全不吃亏的本事。
他想要赞叹几句,忽然又想到一事:“兄长,你呢?方才你说的这些事办成以后,你会怎么样?我担心的是,万一有人泄露了你和仆散端暗中往来的机密,定海军或者皇帝追究起来……”
张行简依旧报以大笑,但他的笑声越来越低沉,开始充斥着痰液翻滚的呼噜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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