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宣缯就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判断。
去年开封那边传来消息,说中都粮秣物资急缺,那是真的。史相一度授意阻断向北方的粮食走私,也确确实实给中度朝廷带来了绝大的麻烦。
自那以后的一年里,金国的中都朝廷就一直在刻意经营与大宋的关系,试图用各种方式与大宋达成暗地里的合作。他们谋求宋国的铜钱,谋求宋国的粮食,为此还不惜私下拉拢大宋的官员,组建专门用于海上贸易的商行。
这是为什么?
皆因东西两金并立的情况下,郭宁不能明着向大宋服软,非得维持住对大宋的强势,才能继续以正统自诩。但他又非得依靠着海上贸易,才能维持定海军政权那么庞大的军队和巨量的开销。没了海上的财源,他看似烈火烹油的局面一天都维持不下去,就更别谈更进一步,篡夺大金国的帝位了。
大宋的财力如果转而投入到与开封厮杀的战场,必定会影响与中都的贸易,中都绝不乐见。
大宋如果在与开封厮杀的过程中蒙受惨重损失,接下去要么倒向开封,要么满朝激愤,厉兵秣马,这也同样会影响与中都的贸易,中都也不乐见。
站在中都朝廷的立场,希望大宋保持着稳定,希望史相一直掌控朝局,并维系着与北方周国公的默契。这才能使得郭宁在中都放手投入那些百年大计,并一步步地压制皇权。
那么,当大宋需要中都朝廷出动兵力,牵制开封的时候,他们能拒绝么?
说到底,又不是要他们起倾国之兵与开封厮杀,牵制就够了!
吃着来自海上的粮食,拿着来自海上的钱,他们哪有拒绝大宋请求的道理?
其后数日,宣缯和耶律楚材数次饮宴,在酒酣时旁敲侧击打探,愈确定了这个判断。所以他专门遣人雇了轻舟出港,以最快度直趋定海,把这个情况密信通报给史相,并要求史相传令淮南、京西等方面全力以赴地抵住金军,千万莫要服软,也不必担心战局恶化。
在密信里,宣缯断言,郭宁虽然尚未接见,但定海军的大势如此,。。。
势如此,根本没法改变。他们很快就会响应大宋的要求,出兵牵制开封。而只要他们在河北西路或者大名府方向动用一两万的人马,稍稍作势,从开封攻入淮南和京西等军州的金军就只有撤退的一条路。
从此,开封朝廷受到东、南两面的压制,再无妄动的可能。而中都朝廷既要对抗开封,就须臾离不开来自大宋的财力支撑,离不开海上贸易的输血,而大宋凭借庞大的水军和数百年来维系的海上贸易管理手段,足以取得主动!
所差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郭宁究竟什么时候会接见自己,决议出兵。
这种迟迟不见的作态,是宋金两国聘使往来时常见的手段,早年曾经有宋使被滞留一年多的。
郭宁一直不出兵,大宋就得一直和开封金军在淮南、京西等地的漫长战线纠缠下去,十数个军州皆遭战火摧残,这是大宋的软肋所在。很明显,中都方面是想在这个软肋上做做文章的。
宣缯告诉自己,莫要着急。
大宋在武力上再怎么孱弱,也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而中都方面既然离不开海贸,他们或许今天,或许明天,迟早会出来谈!说不定,那郭宁早就到了天津府,随时可以出面!
想到这里,宣缯稍稍分了下神,结果就被作陪的杨诚之撺掇着,连作了两小令交差。他是南朝的太学博士,当过起居舍人,在诗文上的水平远远过北地寻常士人,故而得了众人大赞。
杨诚之满脸敬佩地向他敬酒,宣缯的酒量不错,连饮了三杯,众人又是连声叫好。
宣缯微微一笑,把酒盏放回桌桉,清一清嗓子,待要言语。忽听见有马蹄疾驰的声响在静谧园林的远处传出,还不断接近。他定了定神,引颈眺望,看见回廊外侧有人纵身下马,向着门扉处值守的吏员附耳低语。
那吏员听了言语,神情一下子变得肃然,立刻又带着那人循着回廊走动。身影连续穿过花树掩映,再度出现时,已经绕到宴席场地的后头,隔着一道碧纱橱向坐在主位席的耶律楚材行礼。
耶律楚材本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见那骑士到来,一下子酒意尽褪,神情变得严肃。顾不得向席间众人告罪,他直接起身,转到碧纱橱的后头。
因为纱罗的阻挡,宣缯看不清那骑士的模样,只隐约见他单膝跪地,奉上一份文书。而耶律楚材看过之后,握着文书,直接就折回了水榭。
他并不落座,而是在水榭正中站定。
宣缯笑问:“晋卿,正是作乐吟诗的时候,你这副模样,莫不是把公事拿出来了?快来,按规矩罚酒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