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中年男人手里掉落,江妍上前一步拾起,是一张照片,照片有些年代了,相纸已经黄,她刚想把照片还给他,可视线无意间扫过照片中的人,霎时呆愣在地,像是被突然抽干了全身的血液,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那是一张三个人的半身合影,江妍一眨不眨地看着照片中的女人,女人很年轻,二十多岁,非常漂亮,眉眼间尽是柔情蜜意,这张脸江妍太熟悉了,那是陪伴了她一整个童年,尽管离世多年依然是她午夜梦回时魂牵梦萦的人,她的妈妈,沈玉。
而照片里的妈妈又是陌生的,江妍从没见过她如此幸福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在她拿着满分的考卷或者年级第一的成绩单时,妈妈才会露出欣慰温婉的笑容,那曾是江妍拼尽全力才能获得的心理安慰,可现在看来,当时妈妈的幸福感,不及这张照片中的十分之一。
沈玉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男人的右臂搂着她的肩膀,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前,他们的身前,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咧开小嘴笑得灿烂,露出六颗洁白的小牙齿,照片的右上角还有一行小字:宝贝妍妍一周岁快乐。
江妍不认识照片中的男人,但她认识妈妈和自己,她想欺骗自己这男人和她们母女毫无关系,但理智明显占据上风,她做不到睁着眼睛说瞎话。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的脸上,对于她来说,那张脸毫无印象,既不存在于她的记忆里,也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可他为什么会出现有她们母女二人的照片里,他会是……爸爸吗?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江妍止不住地全身抖,她紧紧抓着照片,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她越想看得清楚些,越是什么都看不清,她想追上去问那个中年男人,问他到底是谁,问他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可脚下像是被有毒的藤蔓牢牢缠住,移动不了分毫。
绝望无助之际,后背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胸膛,紧接着一道抚慰人心的声音传入耳中,这声音抵抗着透皮而生的倒刺,让江妍几乎崩断的神经瞬间软了下来,“别怕,有我在。”
伤者已经上了车,马铭用对讲机联系停机坪上的直升机,伤员一到随时准备起飞,顾聿珩叫住王振东,“江大夫有些不舒服,你一个人跟着回去可以吗?”
路上做不了别的,无非是根据伤情调整用药,王振东在顾廷琛住院时就认识顾聿珩,加上这几天的种种,自然是信得过他,于是点头道:“没问题,你照顾好江大夫。”
车子越来越远,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江妍像是被施了定身咒,靠在顾聿珩的身上纹丝不动,顾聿珩伸手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房车,上车后把她放在了床上,轻声道:“什么都别想,先休息一会儿,我带你离开这儿。”
顾聿珩坐在驾驶位,用卫星电话拨了号码出去,“老七,十五分钟后有一架直升机到救护中心,机上有两名伤员,你盯紧了,尽全力救。”
顾聿珩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慎重,老七不敢怠慢,放下电话直奔救护中心门外的广场,提前等在那里做好准备。
顾聿珩动车子,并未返回汉林县,而是找了一处平坦宽阔、四周无遮挡的地方,把车停了下来,熄火,锁上所有车门,来到江妍的身边。
江妍还保持着被顾聿珩放下来时的姿势,双眼空洞着盯着车顶,神情淡漠,不喜不悲。顾聿珩走上前,帮她摘掉安全帽,拉过一张毯子盖在她身上,自己侧身坐在床边,摸着江妍的头,温柔地说:“有什么想不通的尽管问,我一直都在。”
良久,江妍薄唇轻动,声音难掩疲惫,“我困了,想睡觉。”
顾聿珩见她说完便闭上了眼睛,柔声道:“好,那你睡吧,我不吵你。”
他起身欲走,没料到江妍的手从毯子下伸了出来,一下子抓住他的衣角,“别走,你昨晚没怎么睡,又辛苦了一上午,躺下休息休息。”
说完,身子往里动了动,把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顾聿珩看着她苍白着一张小脸,极力控制下依然微微抖动的眼睑,尤其抓着他衣角的手指,过度用力指骨有些泛白,他喉结微动,身子一低,侧躺在江妍的身边,手臂轻轻一带,把江妍拥入怀里,拍着她的背,低沉着声音道:“睡吧,我不走。”
他的怀里,是最温暖安全的地方,江妍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伴着他节奏有力的心跳声,真的睡了过去。
顾聿珩没有睡意,他听着江妍沉稳的呼吸声,脑子里都是上午救援时的画面,没错,那名困在修车厂的中年男人,正是江妍的父亲——江浩。
早在初识江妍的时候,他就曾调查过她的身份背景,他看过江浩的照片,资料里不仅有户籍上的证件照,还有天眼视频的高清截图,正是在青山县的这家汽修厂门前,所以他今天一见到男人的脸,便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们父女二十几年来从未联络,顾聿珩曾问过江妍的态度,如果她想找父亲,他会帮她,可她当时对这件事不甚在意,他也就没再提起,总觉得时间还长,未来总有机会再见。
可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先到,像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一般,父女两人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顾聿珩心里很乱,当时那种环境,加上二十几年没见,江浩应该认不出江妍,他伤得那么重,万一抢救失败,这份遗憾注定将无法弥补。
如果不是看到那张照片,江妍也不会往别处想,这个秘密也许永远石沉大海,可她现在看到了,以她的聪明一定想到了,她睡醒了会问他吧,知道了会怪他吗?会不会一气之下又不理他了?
顾聿珩从未如此后悔过,他应该早一点把江浩的情况跟她说,他们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女,就算江妍恨他抛妻弃女,不负责任,当着面把情绪泄出去就好了,也比现在的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必须残忍面对强得多。
正想着,放在一旁的卫星电话屏幕亮了,怕吵到江妍,顾聿珩一早就调了静音,他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老七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大,那个年轻人做了手术,截了半条腿,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那个年纪大的,没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