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麼樣的家庭,什麼樣的惡意才會想出這樣的合同標的,存心要把寧策逼上絕路。
他壓下了心底翻湧的陰鷙情緒,盯著凌奕,不錯過對方臉上的任何表情。
「我沒有記錯的話,《危樓》就是在那個時候拍完的,他們是想拿《危樓》做籌碼吧。」
「但《危樓》被拖到現在才上映,說明簽這份合同的人,最開始就沒打算讓寧策全身而退。」
「……」
凌奕不說話了,放在桌子下的手又開始無意識地絞著衣擺。
這事兒畢竟和寧策的家境一類無關緊要的小事不一樣,當時的知情人就寥寥幾個。他不確定他這廂坦白了,他哥會不會揍他。
秦奐也發現了,這小孩每次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小動作就會特別多,擺明了的心虛。
但秦奐現在沒心情慣著他,撐著桌面俯下身,沉聲問:
「別的事我不關心,我只想知道——他回國這些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
最近晚上,寧策都休息得不好。
一來兩個人一起睡久了,少了個人在身後抱著他的腰,怎麼都扯不開,他還有點不習慣。二來最近需要他勞心的事情多,每晚閉上眼都是鋪天蓋地的雜亂想法,即使在睡夢裡也壓得他喘不上氣。
這一晚將近凌晨,他才迷迷糊糊地陷入睡眠,不多久就被沉悶的夢境魘住了。
人在夢裡總是荒誕又無邏輯的。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獨身一人坐在劇院的角落裡,看母親在台上唱戲。
寧皎單獨帶他的時間很少,她是個對藝術以外的事都不上心的人,對寧策沒什麼感情,或者說,她全部的瘋癲與痴迷已經投注到了某個人身上,再勻不出一分一毫給寧策。
母子倆為數不多的相處都是在劇院,沒有演出的時候,寧皎會一個人在台上練習,讓寧策在旁邊待著。她唱得最好的是牡丹亭,因此多數時候都是一身清凌凌的閨門旦扮相,唱起詞來的時候,簡直像變了個人,眼裡灼亮的情緒生動熾烈,像一支熱烈燃燒著的蠟燭。
劇院被提前清了場,非常非常偶爾的時候,會有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從側門進來,在最後一排的邊上安靜地坐一會兒,聽她唱完遊園驚夢那一出再離開。
但他從未跟寧皎交談過,就像寧皎從來不會停下看他一眼。
幼時的寧策對戲曲興一般,對寧皎的感情也十分複雜,這些年午夜夢回的時候,卻時常夢見她在台上的樣子。夢見她穿一身伶仃的白衣,魂靈似的,口中念著那些縐縐的詞。
劇場裡昏暗著,只留一扇蒼冷的月光,照著坐席上一個孤零零聆聽的影子。
寧策冷眼旁觀著,知道這場為一人表演的戲曲不久就會落幕。
但今天似乎與往日不同,寧皎和那個不知名的聽眾消失後,戲台的燈光卻陡然亮起來,他在刺目的光線里睜眼,卻發現盛裝打扮、立於台上的成了他自己。數不盡模糊的面孔在劇院的坐席上注視他,對他指指點點,對他評頭論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