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回神想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旁边的隔断屏风后的帐帘忽然被人掀开,有人堂而皇之进了这狭小的空间,不过两步之遥,她看见了从隔断前露出身形的男人。
一个伟岸到令人有些压抑的男人。
商宁秀瞳孔微震,梦魇中那辨不清模样的罗刹恶鬼忽然间就有了脸,她现在全都想起来了。
当时大火在他身后燃烧,这个男人坐在高大的马背上,手上提着一柄比人还长的大刀,斩掉了无数叛军的脑袋,当尸山血海之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人,他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比之前那些叛军更加坚定,更加凶鸷。
这是一个异族的武士,瞳色和发色都和中原人有所不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中原人实在鲜少有能长到他那般高大的存在,即便是坐在马上,都让人无法忽视掉。
他从隔断前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商宁秀的心弦上,她扯紧身上那方薄毯不住往后退,抵到了墙壁之后退无可退,但这卧榻属实太小,即便是竭力往里缩也起不到太大作用,宁秀郡主偏过头背过身子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须得避嫌。
商宁秀背对着他,喉间发颤:“你、你、是何人。”
刚才她看到了他手臂上穿戴着的铁臂缚,还有那双长了老茧的大手,一看就是习武之人的手。
商宁秀几乎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背后那灼热的视线,她声音略显嘶哑,尝试着先发制人跟他谈判:“我、我是鄞京忠毅侯府嫡女,多谢壮士搭救,日后回到鄞京,侯府必当重金酬谢……”
“你回不去了。”
低沉暗哑的声音打断了商宁秀的话。
他的汉话发音还算准,只语调仍能稍稍听出些端倪,但这口汉话在异族中已然算是难得的佼佼者,商宁秀曾在宫廷宴会上见过吐蕃国来使,即便是充当翻译的一位,说得也尚且不及眼前这位标准。
“为、为何?”商宁秀心跳有些快,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让她有些紧张,但又不好回头去看一个陌生的外男。
“你是我的人,要跟我回到草原上,我的部落里,永远。”男人嗓音沉沉,缓慢却不容抗拒地宣布着她余生的命运。
商宁秀惊悸之中忍不住蹭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男人眼中的狷狂和志在必得毫不遮掩,她的视线好像被烫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逃。
但她尚且来不及跨出去一步,那座小山就逼近了,他动作很快堵住了她的去路,宁秀郡主顾不得形象惊叫了一声想要往回缩,却已经被男人铁钳一般的大手攥住了脚踝,拖拽的力道让她腾空飞起,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倒扛上了肩膀,那条铁壁轻易就拴住了她的两条腿,抗着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你放放放、放开我!啊呕——”商宁秀的胃部正好被抵在了男人的肩膀上,一步一晃,每一下都顶得她头晕目眩地想作呕,不过两声就没了挣扎的力气。
帐子外面阳光正好,这里已经进入草原的地带了,但土壤还比较贫瘠,植被稀稀拉拉的。这里并不是男人所在的部落,他只是因为怕这个弱不经风的小女娘病情再恶化,才不得已中途停下来歇脚。
帐子的主人正在喂马,那是一对穿着粗麻布衣裳的年轻夫妻,看见男人如此这般将人硬扛出去也没有多说什么,反而稍稍垂下了眼眸,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木栏杆上拴着一匹黑色的大马,长得和它的主人一般高大,皮毛在太阳下反着油亮的光,商宁秀被人丢上了马背,她趁着身后男人上马的短暂间隙朝着那对年轻夫妻呼救:“我是大鄞朝昭华郡主商宁秀,你们救救我,多少钱都——啊!”她**被人大力拍了一下,商宁秀又惊又臊,脸都红了大半,挣扎得更厉害了。
男人一言不发地将面前不听话的小女娘固定好,受不得这弹软手感要命的勾引,宽大的手掌忍不住又再好好上去揉了一把。
黑马绝尘而去,这对年轻的夫妻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点想要管闲事的意思,沉默不语,干着自己手中的活计。
这里已经是大鄞边关之外的地方了,这偏远之地的牧民连什么是郡主都没听过,即便是听过,再如何尊贵的承诺,也都没有到手的钱财来得有用。更何况那个男人看起来壮得能打死老虎,谁会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去得罪这样一个莽汉。
商宁秀不是不会骑马,鄞京贵族风靡马球,不少贵女在骑术上都是颇有造诣的,商宁秀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现下大病未愈身子正是最虚的时候,又是被这样一个受尽颠簸的姿势压在马背上,凌乱的草叶晃动着从眼前飞速掠过,商宁秀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这几个时辰的,直到日斜西山的时候,她从混沌中睁眼回神,发现自己正躺靠在一棵野蛮生长的大树边上。
面前是一望无垠又荒无人烟的草原,除了坐在火堆旁边的那个男人,放眼望去这四面八方再没有第三个人存在。
商宁秀心里发凉,她知道自己离大鄞越来越远了。
那个异族武士似乎是在烤着什么东西,侧脸映着火光,那张脸有着中原人无法企及的锋利轮廓,他的瞳孔和发色都不是纯粹的黑,单就只是坐在那,都带来了异常强烈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