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七三年,他二十三岁】
“那场面被你妈撞了个正着,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给我个好脸色。”
岂止是没有好脸色,直接都把他当做仇人看待了。
也能理解,小妹这一辈子最喜欢的事儿就是围着他们妈转悠,谁要是动他妈一下,这孩子绝对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妈妈是小妹的逆鳞。
他碰了这个逆鳞。
甚至在碰了以后不知悔改,反倒因为他妈的退让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是那场母子博弈中的胜利者。
殊不知,他这一副嘴脸,在几个弟妹眼里都是笑话。
以至于后来哪怕和弟妹修复了些关系,也始终存了一条愈合不了的疤痕。
“所以你说这人是真奇怪,面对算计自己的人,扬着笑脸没个脾气;倒是对真心为自己好的恶语相向。”
百般忍耐一退再退的王家,真心付出却落的一身埋怨的爹妈。。。。。。
随着年龄增长日渐成熟的钟文东,时至今日,瞧着对面和小妹的极像的外甥女,语气满是感慨和前所未有的轻松。
换句话说,他终于能直面自己年轻时候的所作所为,明白了很多年轻时候想不通的道理,那大概就是:
仗着长辈的心软而有恃无恐。
他笃定了他妈苍白脸色背后是一颗会软的心;笃定了他爸哪怕深夜叹息,白日里也依旧会拉他这个大儿子一把。
事实上他赢了,但也输得一塌糊涂。
那晚沉默寡言的父亲说的话字字诛心,打在他心上成了终生抹不去的烙印,就像是那块被他从大舅哥手里要回来的手表,上面的白色划痕丑陋且刺眼。
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害怕,怕爸妈真的撒开手再不肯提点半分,怕转头现身边再无一人。
他恍惚想起十七岁那年胡同口的老槐树下,三个初长成的男人酒后畅谈,堂弟说他以后就在部队,保家卫国,守着边疆;贺实说以后就回他们这一片当个公安。
他说不清以后,只告诉两人,自己过得挺好。
过得挺好吗?
他不知道,接下来的几年只能努力缓和和父母姊妹的关系,远离王家,想证明自己也算过得挺好。
但他妈看着他的眼神依旧复杂,好几次欲言又止后还是没忍住给他掰开道理细讲:
“东子,日子是给你自己过的,我和你爸还能看着你几年?和你媳妇要是过不下去那就离婚,仨孩子咱们养;你要还想过,那就拿出点儿想过的样子,对你媳妇没好脸色,转头还要你媳妇照顾家里,没这样的道理。”
“家是你们夫妻俩的,跟我和你爸还有王家关系都不大,那是你的家!你好好想想你还要不要那个家!”
他张口想说点儿什么,话到嘴边现自己是最没资格指责妻子的人。
沉默着回到家,妻子正在洗小儿子的沾满泥巴的脏衣服,见他回来嘴上开始絮叨:
“瞧瞧你那几个弟妹,谁把你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合伙挣钱也不带你就算了,我想让老二老三住一晚都不乐意,我看以后这些人达了压根儿就想不起你这个大哥。。。。。。”
进门的时候没关严实,吹进来的风直直冲向他的头,让他愈清醒。
耳边是爸妈和妻子交替的话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良久,他不再犹豫,关上门走到妻子身边,接过还能看见泥印子的脏衣服用力搓了几下:
“小兰,咱们不看别人了,就咱们夫妻和仨孩子把日子过好行不行?”
妻子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后起身拿着暖壶往盆里倒了些热水。
“行。”
水温一下暖了起来,他长舒了一口气。
好好过日子吧,哪怕是得过且过,他想好好过日子了。
【那是一九八一年,他三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