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承荫刚刚坐定,那老师就继续在讲台上讲开了:
“《荀子?王制篇》中说:人力不如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谁能为我翻译这句话的意思吗?”
也许是想在心爱的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胡承荫高高地举起了手。
那老师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胡承荫站起身来:
“人,力气不如牛大,走路不如马快,而牛马却为人所用。这是为什么呢?就是人可以团结在一起,而动物不能。”
“说的不错。人是自然界最为复杂的动物,人与人之间的关联充满奥秘,这也是社会学最有魅力的地方。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胡承荫。”
那老师弯腰看了一下学生名单。
“我的学生名单里没有你啊!”
“老师,我是工学院机械工程学系的二年级新生,今天我只是来……旁听的。”
“孔子曰:有教无类,既然你对社会学感兴趣,随时欢迎你来旁听。我叫陈达,之前一直在清华大学社会学系任教,现在是战时,清华、北大、南开三校合并,社会学系和历史学系合并为历史社会学系。我现在是临大的老师,你们现在是临大的学生。大家能聚在一个教室里,实属难得。外面炮火连天,我们能有一个地方来研究学问,这中间凝聚了太多人的努力。虽然我们师生加在一起才百来号人,已是十分不易了。正因为如此,大家一定要珍惜这难得的学习机会,对知识严肃、认真的态度不能丢。”
陈达老师的话,让同学们心中涌起强烈的责任感,大家不由得沉默了,这让教室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重,陈达扫视了一圈,看着胡承荫说:
“胡承荫同学,以后上课可不要迟到了啊!在我们这儿上课也是遵循着“达尔文主义”的,课桌椅的资源就这么多,同学们上课之前都是要抢位子的,你要是来晚了,就只能罚站一节课了。”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胡承荫跟着同学们一起笑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继续上课,我们这门课叫‘人口问题’,今天是第一堂课,我们先不讲具体的内容,而是要给大家端正一下我们做学问的态度。社会学这门课,最讲求的就是实事求是,你所有的观点,都要有充分的数据和材料做支撑,最忌讳的就是主观臆断想当然。你有一分材料,便说一分话。有两分材料,便说两分话;有十一分材料,可以说九分话,但不可说十一分话。大家一定要记住。”
胡承荫虽然已经被陈老师的学养所折服,但他并不知道他就是现代中国人口学的开拓者,在三十年代初,陈达先生就已经开始研究人口问题,并明确主张节制生育,控制人口增长,一对夫妇最好只生一对子女,即实行“对等更替”,求得生存竞争的胜利,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虽然之前在南开也念过一年书,但胡承荫从来没有去旁听过文科的课程,一门心思扎进专业课的学习中去,因为他不想让父亲失望。但这次的旁听在胡承荫的心中种下了一粒“社会学”的种子,这粒种子迅膨胀并生根芽,长成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
胡承荫自幼就喜欢与人打交道,对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人以及这些人在一起组成的社会也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但他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有一个学科竟然会如此对他的胃口。胡承荫沉醉在自己的遐想之中,连窗外校工敲响下课的撞钟声都没有听到。
楚青恬这时走到他身边,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胡承荫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同学们都走的差不多了。
“下……下课了吗?我都没注意,对了,你不是外文系的吗?怎么来听社会学的课啊?”
“现在整个文学院老师和学生加起来不过百余人,老师们都主张“通才”教育,希望我们对文科的各个学科都有所了解,所以有课都是大家一起上的。”
“真好,社会学这门课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喜欢听的话可以在这里多呆几天啊!”
“那敢情好啊!”胡承荫眼睛瞬间亮了。
楚青恬环顾四周,现有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同学没有走,正在座位上专心看书,便走了过去。
“贺础安同学……”
那男同学抬起头来,一身偏肥的大褂,厚重的眼镜遮掩了清秀的五官,看了看楚青恬。
“楚青恬同学,有什么事吗?”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他叫胡承荫,是机械系的,也是我们临大的同学,想在这里住几天,旁听一下我们的课,你们男生宿舍还有空位吗?”
“有啊,我们宿舍还有两个空床位,你就住在我们宿舍吧。”
胡承荫没想到住宿问题这么容易就得到解决了,马上伸出了手。
“贺础安同学你好,我叫胡承荫,天津人,叫我说什么好,真是太感谢你了!”
“你别客气,大家虽不是一个系的,但都是临大的同学,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应该互相帮助的。”
胡承荫看着贺础安扶着眼镜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但马上把笑容敛去,还好贺础安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书上面,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