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店门,小店的安静就把门外的喧嚣隔绝开来,店主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须皆白,身着大褂,一脸清癯。他看到贺础安走进来并未露出笑容,只是微微颔,算是打了招呼。
整个书店不大,却并排摆了三排书架,从地面到天花板,密密麻麻摆满了书,书店的书新旧都有,还有许多绝版的古籍,年岁估计比那位老者还要大,整个书店都散出一股好闻的陈旧气味,贺础安深深吸了吸鼻子。
老者并不向贺础安殷勤介绍,他不但不觉得他招待不周,反而觉得十分自在。他十分喜欢一个人躲在书架后面翻自己喜欢的书,并不喜欢被人打扰。他随手翻开一册《资治通鉴》,看到兴起,完全没注意店里又来了一个客人。
贺础安把《资治通鉴》放回书架上,继续浏览书架上的书,当他看到一本《史记》时,想要取下来翻阅,却没想到触碰到了另一只手。
两人的手指碰在了一起。两人同时缩回了手,贺础安向旁边看去,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用一双目光锐利、充满探究意味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贺础安的身高过一百八十公分,眼前的女孩比他矮了一个头还多,她的小脸估计还没有贺础安的手掌大,鼻子小巧,嘴巴小巧,还梳着一头齐下巴的短,在两侧头的遮挡下,小脸显得更加小了,她整个人唯一可以称得上大的就是那双比例极不相称的“大眼睛”了,几乎占了她脸部一半的“版面”。
“增光贤文中说,贤者不炫己之长,君子不夺人所好。”贺础安没想到她小小的嘴巴里第一句吐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贺础安把书从书架上取下来,放在女孩的手里。
“这本给你吧,我已经看过好几遍了,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难找的书。”
那女孩愣了一下,接着嘴角绽开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她的贝齿又白又整齐,说出的话却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你不说后面这一句,我可能会更加感动。”
那女孩穿了一件鹅黄色旗袍,上面是细碎的棕色格子,明亮且秀雅,人群中想必十分出挑,但贺础安一眼看见的是她胸前戴着的“长沙临时大学”的校徽,那蓝底金字的倒三角形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你是临大历史系的?”
“怎么?不是历史系的学生就不能看史记了吗?太史公听了可要生气的!”
“你倒是很好学,法律系的学生是应该多看看《史记》,其中对各朝各代的法律制度都有一些阐释,对你理解历代律法的演变很有帮助。”
贺础安这一席话瞬间激起了女孩的好奇心,大大的眼睛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咦?神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法律系的?”
“你言辞犀利,颇有机锋,说话讲究有理有据,我就猜测你是法律系的,没想到还让我给猜中了。”
“你没猜错,我是临大法律系二年级梁绪衡,很高兴认识你!”
说完,梁绪衡伸出了她小小的手掌,贺础安伸出自己清瘦颀长的手掌轻轻握住,好似全然包裹住一样。
“你好,临大历史系二年级贺础安。”
“不过……‘言辞犀利、颇有机锋’……这也不全然是夸我的意思嘛!”
“这……”梁绪衡仰起小脸,大眼睛颇有探究意味地看着他,这眼神中有好奇、有欣赏,贺础安一时间搞不清楚这眼神中暧昧的含义,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不好意思,我得走了,我的同学还在等我。”
贺础安刚刚转身准备出门,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有什么在房顶上炸开了,顿时远远近近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紧接着,整栋房子就好像豆腐渣一样,瞬间分崩离析。书架顷刻间倒塌,贺础安第一反应就是将梁绪衡护在身下,一排书架狠狠砸在了贺础安的背上,房上掉落的瓦砾击中了他的头。这一切生的太快,梁绪衡回过神来的时候,贺础安整个人趴在她身上,脸上全是细碎的瓦砾和尘土,贺础安头上的血滴滴答答地流到梁绪衡的脸上,他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贺础安,你没事吧?你快醒醒!你别吓我,贺础安!快醒醒!老板,老板,快来能帮忙啊,这里有人受伤了!”
在刚才的轰炸中,书店老板十分幸运地躲过一劫,柜台离门口近,离书架远,他既没有被书架砸到,也没有被炸弹炸到,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他听到梁绪衡的求助颤巍巍地从柜台钻出来帮忙,可是他已老迈且饱受惊吓,根本没有办法救出两个人,只能赶紧出门找人帮忙。
贺础安失去意识,重重压在梁绪衡身上,梁绪衡什么也做不了,她胆战心惊地确认着他胸膛的起伏和耳边温热的呼吸。真好,他还活着。梁绪衡听着街上远远近近的人群四处奔逃的惊叫和痛失亲人的哭喊,明明是劫后余生,却依旧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