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桥听了这么多年,倒也终于有点新的东西可以听。她坐下来,顺着往下问,
“那她怎么还特地给你加鸡肉。”
孔黎鸢已经把餐盒盖打开,看着满盒的鸡肉。注视了好一会,突然笑出声,慢慢地说
“因为她怪我。”
之后的每一顿饭,孔黎鸢被送进来的餐食里,都特意加了一道鸡肉。
她没特意避开,没让人换走,也没把那些鸡肉剩下,而是每一口都吃了,吃得干干净净。
等吃完了,又站在窗户面前,看拄拐的那人懒洋洋地在楼底下晒太阳,要么就是抱着小猫舒舒服服地摸着,要么就是和其他闲散人等聊天,要么就是把自己的伤腿敞出来。
天天来这里报道,故意让她看到这些,却一眼都再也不往她这里看。
这个人好矛盾。
孔黎鸢这样想,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认罚。她也不知道付汀梨要怪她多久才愿意离去,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坦坦荡荡地面对付汀梨。
轻躁期早就已经过去了。
但她还是不敢走出这扇门,只每日每夜地躲着,彼此都心知肚明地躲着。
在加州湿热的夏夜里,她辗转难眠,想了很多很多事。
想五年前她们在加州那一趟横冲直撞的旅行,想上个冬天她们在禾瓦图的雪层里并肩陷落进去,想原来那个妇人就是付汀梨的妈妈。
那付汀梨的妈妈又是怎么想的呢?这个爽快善良的妇人,看到自己女儿在乎的,喜欢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看到这个人竟然和意图伤害自己女儿的人生着同一种病?
想得最多的,还是“爱”这个艰涩难懂的词。
想到连她自己都觉得糊涂混沌了明明她如今给付汀梨的都是坏的丑陋的东西,明明如果没有她,付汀梨不会追到加州来,不会受伤不会为她流这么多眼泪……
可又是为什么,明明她自觉自己毫无胜算,但付汀梨仍然要爱她?
要这样以惩罚她的名义每天守着她?
难道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付汀梨的爱,难道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已经变成她只要一伸手就触手可及的东西?
可为什么,她又仍旧贫瘠得连伸手都不敢?
为什么有人和她说,她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上太多太多爱,所以最应该在爱里死去。
为什么又有的人,会不计得失地给她很多很多爱,用言行告知她爱不是一场零和博弈,没有能量守恒定律,不是我从你这里得到了你就会失去,也不是得到之后的下一秒就会化成一抹青色的灰。
那她能给出去的爱,到底会被划分到哪一个阵营里?
孔黎鸢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复杂,而她也不是非得要把这个艰涩的问题想通,才可以走出这扇门,去到窗下的世界。
这世界上有多少人都没想通这个问题,却还是能好端端地享受生活。
她为什么就不可以?
对啊,她为什么就不可以。
连续这样混混沌沌地在病房里躺了好几天,孔黎鸢换下那套纯白住院服,穿上自己的衣服。
上面旧衣物的气味稳稳地将她裹住,让她恍惚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将那张偷过来的照片撕下来。
照片已经被今日的太阳晒热了,暖融融的,放在她心口处,像一团暖融融的火。
直到她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进来,却没有在楼下看到付汀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