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人在心里腹诽源鹿道人的无能,而他不知道的是,源鹿的确误打误撞地碰上了一条大鱼,可惜鱼太大,没钓着不说,他自己反而被鱼拖进了水里。
在迷幻药的作用下,源鹿道人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夏天,回到了那个令他功力大失,命不久矣的噩梦中。
【三年前】
源鹿道人一只脚踩在乌篷船船边,狠狠地往水里啐了一口,饶是心里恨的快出血,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恐惧也令他不敢大声地道出那个名字,只敢小声咒骂:“萧明德,你这个毒妇,我就等着看你还能活多久!”
想到自己被追杀的这一路,源鹿道人气血上涌,只经过简单包扎的伤口有再次撕裂的预兆。
“船家,你没有走错路吧。”源鹿道人也是个多疑的:“我记得这儿以前有个小岛,岛上还有一座煮茶亭,怎么不见了?”
划船的人偏头看了他指的地方一眼:“煮茶亭?您说的是哪一年的事儿了,那个茶亭老早就被拆了。这儿是长江泄洪的地方,每隔年就要闹一次洪水,别说岛了,岸边的村子都可能被淹。客官您说的那个亭子我倒还有几分印象,不知是前面哪位知府叫人修的,没用几次就因为洪灾被没过去了,再显出来时已满是青苔水草不能用了,再后来,那个知府离任,亭子也就不在了。”
源鹿道人低头看着水面,确实比自己印象中的水位要高很多,一种微妙的不安在心头升起:“今年不会正是闹洪灾的时候吧?”
“那要看您去哪儿了。”船家的语气平淡中透着一种麻木:“现在长青湖那一片都在闹洪灾,有的地方还有疫病,可您不是要去婺城吗?婺城虽然也挨着长青湖,但那里多得是富商和致仕的官老爷,只要堤坝不塌,怎么都淹不着他们。”
该死!源鹿道人在心底大骂,出于谨慎,他雇船时说是去婺城,但实际上,他是准备下船后自己划到长青湖找翟家的温泉庄暂时避开萧家的追杀,翟家家主翟汜好糊弄,知道的不多,接触的人却不少,有他做跳板,自己便可以重新找一位愿意提供庇护的人,可现在呢?长青湖那边又是洪灾又是疫病,别到时候庇护之所没找到,自己一不小心染上疫病就糟了。
意识到自己的雇主沉默了太久,船家担忧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他不高兴了,怕他不给后面的钱,便补了一句:“客官放心,小老儿在此处行船多年,什么湍流浅滩都见过,地形也熟得很,便是遇上泄洪也能将您安全送到婺城。”
源鹿道人笑的勉强:“我并不担心这种天灾,只是害怕遇上人”祸字还未出口,就见岸边斜刺过来三支箭镞,源鹿道人躲掉两支,而另一只便贯穿了无辜船家的头颅,船家死不瞑目,尸体直直掉入水中,打翻了这不久前刚打过油的乌篷船。
“可算找到你了,叛徒。”几个剑士打扮的异族青年踏水而来,看着源鹿连连冷笑:“背叛大夫人,当杀!”
摇晃的船只无疑加重了伤口的疼痛,但源鹿面上却一点不露:“杀我,你们这群下贱的昆仑奴也配?前朝就被当牲口养着,以为混了点中原人的血就不是畜牲了?你们对那病恹恹的寡妇倒是忠心,怎么,她每天赏你们几斤生豕肉(即猪肉)吃啊?”
源鹿道人话说的嚣张,心里却明白今日恐怕难以善了——昆仑奴,前朝大贵族盛行豢养的玩物,善弓箭,水性强,侍主温顺忠诚,大多数昆仑奴基本可以算是天生的死士。如今国力不比前朝最盛之时,又有海禁阻隔,因此连皇室都难以再买到昆仑奴,而萧明德一出手就是三个,足见其对自己的杀心之强。
他的挑衅显然十分见效,几名有昆仑奴血脉的青年气得血管膨张,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话也不多说了,将弓往背上一背,提剑就上!
源鹿也不含糊,当时的他正值自己的巅峰状态,即便身上有多处伤口,但面对个昆仑奴却还有一战之力。昆仑奴善水性,此处又地势开阔,在这里打显然不利于自己,于是他抽出腰间藏着的两把短匕,边逃边战,双方斗得是旗鼓相当,都没有多余的心思辨认脚下即将去往何方,直到一卷滔天水浪迎头扑来,他才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逃到了一处断崖,而此处,正是已死的船家提过的长江泄洪口!
——他好不容易解决掉萧明德派来的追兵,难道最后却要死在天灾上?
这是他被汹涌而来的洪水淹没前心底最后的想法,很快,他就在重伤和窒息的双重压迫下陷入了昏迷。
“阿大你瞧,这儿竟有个人咧,快把他捞上来瞧瞧,万一没死呢!”
唤醒他的是女人的声音,明明是以往瞧不上的乡野村音,此刻传到源鹿道人耳中竟觉得无比悦耳。
把他捞上来的是澄旸村村长的儿子儿媳,这对源鹿来说倒是意外之喜。一是现在正值洪灾,粮食匮乏,长青湖附近的百姓无不是饥一顿饱一顿,只有村长家还能多负担一张嘴,二是在这片平平无奇的村镇里,他现了几个有趣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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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级人偶工匠庄老师傅在毕罗衣暴露时就给源鹿道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原本应该和毕罗衣一起下黄泉的人硬生生地凭着一手人偶工艺多活了好几年,直到上京夫人小姐之间的“人偶热”过去了才让费柟找到机会下手。当年去庄家威胁那个老头的时候,源鹿依稀记得他身边有个年纪很小的女童,虽然只是一瞥,但源鹿道人依旧记住了那个孩子的眼神——清凌凌的,恐惧有之,却也不乏保护欲,是其智慧远远出同龄人的证明:明明不知内情,却凭直觉就分辨出了危险。源鹿道人敢以自己多年的经验誓,对于庄老师傅生前的事,他的小孙女庄桃比她父亲要清楚的多。
费柟不是那种斩草不除根的人,留着庄老师傅的儿孙必然不是因为仁慈,而是还有事没挖出来——难道当年那把扇子还没找到?这么久都不放弃,看来那把扇子的重要性要比他曾经以为的要高得多。
想到这里,源鹿道人都要乐出声了,这怎么不算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呢?早在官盐沉船案时他就知道,费柟身后真正的主子根本不是那个被女人玩得团团转的二皇子,只是那位殿下身后能人众多,单凭自己对萧家的了解并不足以求得他的庇护,如果能抢在费柟之前找到那位想要的东西,事情就顺利多了。正好,从另一个角度观察一下之前被自己忽略的翟汜,说不定会有新的现。
然而,借住程家给他的惊喜还不止于此,程村长的儿子程历竟然私底下与翟汜的副手有牵扯,而费柟在抓捕毕罗衣时向源鹿介绍过的前太医范大夫竟然也到了翟家做府医。直觉告诉源鹿道人,这个曾经完全不被他看在眼里的翟家就藏着自己需要的答案。
源鹿道人的手段是常年历练出的成熟老练,区区长青湖根本找不出敌手,甚至连被吃白食的程家大人都不再对他有意见,只除了一个孩子——在几个月前被程家捡来的闫娃。
源鹿道人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孩子:闫娃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漂亮、类似小动物的直觉,以及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不知是二人天生犯冲还是怎样,总之,闫娃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表现出了不低的敌意,尤其是某次,闫娃和庄桃玩耍时偶然现源鹿道人在暗中观察庄桃之后,他每次见到源鹿道人就恨不得上前咬他一口,要么就是在角落阴森森地盯着他,闫娃与生俱来的诡谲气质令源鹿道人这个见多识广的人都心里毛,不得不减少自己在澄旸村和灵偶镇的活动时间,并暂时放弃对庄桃的观察,专心从翟汜身上下手。
源鹿道人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非必要也不会对与自己稍有摩擦的孩子难。每逢天灾,各地总会出现一些流离失所的孩童,这样的孩子孤僻阴森并不奇怪,源鹿一开始也没有对闫娃的来历产生什么怀疑,谁知在追查翟汜的过程中,一次意外令他对曾经以为早已了结的毕罗衣之死产生了怀疑。
从前,源鹿根本没有正眼看过翟汜,即便知道翟汜对毕罗衣那点藏不住的龌龊心思,他也不担心翟汜这个贪婪好色又胆小自私的人会私下放跑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毕罗衣。源鹿道人看人的眼光确实没错,翟汜根本不敢为了色心得罪费柟这个“忠信侯府的管事”,毕罗衣是“被处理”了,但曾贴身服侍毕罗衣的吴苇儿却被翟汜的儿子保了下来,并在撵出翟府的几个月后被人现身怀有孕。最后,她非常“巧合”地“失足落水”,带着还未出世的孩子沉睡于长青湖底部。
至于吴苇儿到底是死于巧合还是算计,源鹿道人用脚就能想的出来,他并不在乎这个不起眼的渔家女的死活,他在乎的只有毕罗衣当年偷的那件东西的去向。源鹿道人将自己能想到的全部细节复盘了无数遍,反复问自己:“如果我是毕罗衣,在隐隐预感到自己即将被抓,没有时间联系信任之人,一时又无法逃脱的情况下,会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答案在一次次排除后渐渐明晰——毕罗衣最有可能把它交给一个局外人,而这个局外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拿走了什么。不知道,就意味着无论谁来审讯都不会露馅,也间接保护了这个局外人的安全。
而这个无辜的局外人,就是吴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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