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连景在我无声的逼迫下极在脑海里搜寻,终于想起了一段被淡化的记忆:“这是罗衣与我断交之前,我偶然在纸上瞟到的一句话。”
“对我使用他心通吧,”想到源鹿刚才的样子,点滴恐惧在连景心头蔓延,但他依旧毫无犹豫道:“无需负罪,我是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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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这句诗里暗含你的名字,是那个桃林客写给你的?”连景问这话时略带酸意,毕罗衣有许多愿意为他一掷千金的倾慕者,但连景最在意的一直是那个化名桃林客的青涩书生。他能感受到,对方和自己对罗衣的情感是不相上下的。
毕罗衣好笑地扫了他一眼,但很快笑容又淡下去:“不,这是一位贵族小姐写给她自己的。”
连景觉得他神色有异:“那位小姐可是有什么问题?”
毕罗衣略微迟疑了一下,嘴唇轻颤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有些犹豫不决。终于,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说道:“我可有告诉过你班主的身份?”
连景点头:“你说过,他是皇宫里放出来的太监,和江南一些世家可能也有联系。”
“不是可能。”毕罗衣笃定道:“是已经确定。”
彼时身为江湖人的连景还不太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只是毕罗衣面上的惆怅太过明显,令他忍不住心疼:“你一直找继承先楚王一部分势力的人,现在找到些眉目了,不应该高兴吗?你们那个班主看起来不是什么硬骨头,不然我”
“你也说他不是硬骨头,所以机密的事他怎么可能清楚,最多不过是个牵线人罢了。而且,若他真的知道很多东西,是活不到出宫的。”毕罗衣默默地坐在那里,十指交叉着,仿佛在沉思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下巴则轻轻地搭在手指间,形成了一个微妙而又和谐的姿势。
“我只是突然现,我很有可能早就已经见过我想找的那个人了。”
连景:“可你看起来好像并不十分激动。”
“或许是因为她并不完全符合我想象中那个穷凶极恶的形象。她拥有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而她的痛苦却也与她拥有的东西数量等同。”毕罗衣没有过多透露,连景却注意到,他的目光中罕见地带着疑惑和不解,仿佛有什么秘密或者答案在困扰着他:“连景,我们是不是永远无法完全知晓人心的复杂?”
连景只能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既然注定是立场不同的敌人,就不要想得太多,反而伤了自己。”
毕罗衣笑笑:“别担心,我晓得的。不过也未必一定是她,但她,一定是我目前接触到的离答案最近的人。”
连景道:“你可见过那个女子的真容?”
“不曾,我们只是隔着屏风说了几句话罢了。那时的我说来好笑,那时的我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活到今天。”毕罗衣倏而一笑,将自己写的字一团:“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是不是又怎样呢?总归我们都停不下来,也不愿意停下来了。”
这段记忆的末尾又是毕罗衣的背影,我也终于切实地看到了毕罗衣全盛时的容貌——手托芙蓉面,背立梧桐影,不愧是男扮女装半辈子的人,他原本的容貌或许没有班莒那样秾艳,但即便是脸上没有笑容的静坐在一处,依然有种静谧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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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趁他不注意,把地上的纸团收了起来。”连景闭着眼睛回想,点滴泪珠淅出,润湿了睫毛:“现在想来,也是从那天开始,他留给我的背影越来越多。思君此何极,写的不是他,而是我。”
我沉默地坐在一旁,感性与理性在脑海里碰撞,到底是疑点比嗟叹更值得思考。
连景抄写这诗是在慰藉自己的思念,可尤辉死的时候同样出现了用这诗改的歌谣,便与连景没有关系了。唱歌的人是毕罗衣本人吗?不,他的嗓子应该没有好。冰茶儿?冰茶儿知道的事和红娥比起来只少不多,即便歌是他唱的,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听谁的命?冰茶儿临死前并不知道毕罗衣还活着,所以教他的人既要满足知情者的身份,还得是毕罗衣和冰茶儿都信任的人。
这个人能够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种身份各异的人之间,贵族小姐、曾经的内宫太监、江南世家、象姑、戏子甚至是防范心极重的朝廷内卫。他并不长袖善舞,甚至忠厚老实得有些软懦,但也正因如此,没有人会怀疑他,也没人怀疑过他。但如果细究起来,他的影子又出现在每一个容易被忽略的角落中。
无论是“鼠儿”闫娃还是“起死回生”的毕罗衣,多少都带了些鬼神之说的神秘色彩。然而一旦落于实际,就会现,他们的存活背后都离不开四个字——“救援及时”。
先,当年毕罗衣重刑加身又被投入湖中,如此严重的伤势,多拖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如果硬要说他是被“巧合路过”救起来,那这“巧合”就太“巧合”了。不是巧合,便是人为——若全然不知毕罗衣受刑内情,又如何能“恰好”地及时把人救下?
其次便是对吴苇儿的“剖尸取子”,尸生子听着诡异,实际上也不难理解——若母体死了太久,婴儿是怎么都活不了的,除非前脚吴苇儿刚被抛尸,后脚待凶手们一离开就把尸体捞出,且捞尸体的人医术又高明到能从阎王爷手下把婴儿的命抢过来。如果这都能是“巧合”,我可以把自己的头拧下来给死了的观沧澜当球踢。
一次是凑巧,次次都能恰逢其时的出现,只能证明一件事: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他知道一切的黑暗与不幸,他是拯救者,同时也是帮凶。
——范大夫,这个人身上有无数的谜团,除了上面两件事,他与祥云班班主的关系也是一根隐藏的暗线,连景和毕罗衣相识之初,范大夫就和毕罗衣关系密切,知道他的秘密。祥云班班主自己是阉人,又将自己的痛苦施加到毕罗衣身上,这件事在这个时代并不好判刑,但也不是可以随意被外人得知的。而这样的秘密却可以在范大夫面前展示,毕罗衣出事后,班主也没有阻止范大夫离开婺城,光这一件事,便足以证明二人之间的交情。
交情,信任,都不是一时可以建立起来的东西。那么,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时候建立的联系,就是件耐人寻味的事情了。
最后一幕的前调响起,连景痴痴地看着台上,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此时他眼中看到的不是红娥,而是他心里一直珍藏的那个影子:“绞柔肠几回寸裂,推不去恹煎。将愁怨赊骤心车还覆辙,看窗前不见山回折。枕边泪似江涛?。咫尺江山将鱼雁截。”
要把关于范大夫的疑点告诉连景吗?我只为难片刻便放下了这个念头,范大夫已死,和连景不是楚赦之,告诉他这件事没有丝毫意义,只会令他多思多虑,继续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你该走了,”我提醒道:“放你离开也算是我一时心软的决定,若你再耽搁下去,我可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