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师爷讲完,屋子里静得落针有声。
章蔓清的心又被揪成一团。她的父母兄妹如今,是否也如钟家一般面临选择。错了,便是抄家灭族。
不自主地怆然。曾经一度她以为这一世不过一个富贵闲人,皇权之下的累累白骨,偷个懒权当看不见吧。可原来哪朝哪代哪一世,各有各的艰难。
见章蔓清一语不,俞师爷倒不觉得这姑娘是被钟家覆灭吓着了。捻了捻胡须问道:“姑娘可瞧出梁家田地的出典人?”
章蔓清摇摇头。决定将千言一默执行到底,继续低头地翻着眼前的卷宗,
十多份案例,大多数是梁家诉他的转典人将田地让出典人赎回。
按照俞师爷跟她解释的,若梁家当年用五百贯钱典回了一块田,随之以四百五十贯钱转典给下一位。可下一位典期满后,若原出典人决定赎回这块田地,却绕过梁家,直接跟那位赎回,只需四百五十贯。
这中间,可就只有梁家不划算。梁家自然不肯,诉诸官府也是情理之中。
可若只有一例两例也就罢了,偏他们一家这样的案例便有十多处。这是有人有心给梁家挖坑呢。
“抄检钟家的时候,并无多少财物。据说是大部分都给了江州郡王那里,还有一部分写进了钟老夫人的嫁妆单子。”
听俞师爷这话,钟家是把根埋在了钟老夫人手里。这位钟家家主倒是蛮有气魄。
“当年钟老太太出嫁时本就妆奁丰厚。钟家倾覆后,钟家园子卖出来,钟老太太便买下了一块,做成现今的荔苑。”
章蔓清眨眨眼,荔苑?那昨日郭清等人简直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运筹调度?难怪她订的那间小阁子如此紧要,位置差一点都未必躲得过人耳目。
“先生的意思是,这些田产官司,是钟老夫人的手笔?”章蔓清问了句。
俞师爷不置可否:“梁家大宅现在也就是梁家四房在。梁四爷荒唐无能,钟老夫人身边三个儿子全是妾室所出。”
外无娘家撑腰,内无子嗣承继,钟老夫人的嫁妆还真是好大一笔无主之财。
梁家先从钟老太太手里典买田产,然后再转典出去赚钱。因为钟老太太无依仗,这典买来的,只等过限年深,出典人和牙人俱已亡殁,随便说句上手契遗失,往官府登记合同契时补一个批书即可。[1]
按说,钟老太太的名字至少得出现在出典人一处。可是这些官司里并没有她。
章蔓清一一记下案例里出典人的名字。随后,放下笔问俞师爷:“这些人,可需要郭二哥哥他们查一查?或许……”
章蔓清犹豫,俞师爷抬起头等她说。钟老太太没出面,那出面的应是她的大管事大掌柜。若她志在搅进建兴城的那件大事里,这些大管事大掌柜,肯定得有他们的人。
“这些人或是钟老太太背后的人?”
俞师爷满意地笑着点头。章蔓清有些郁闷,这只猞猁怎么总像在考校她。
这些案子里,只有两桩是旁人诉梁家。
一个是城郊东北处苗田,共计八十六亩五十六步八分四厘,梁家称已买断田根。而元典人[2]已亡,起诉状是同族的族兄代为呈递的,诉此田产只为典卖,而非断骨。
章蔓清看到名字:何贵生。
另一个青埔县夏田,共计十四亩四十步二角一厘。一个叫丁覃氏的,诉此田产为买断,而梁家称只为典卖。
章蔓清记得他们几个学堂先生何言树,便出自清湾镇何家的贵字房。这个何贵生跟何言树至少是同宗兄弟吧?至于丁覃氏,她是一点头绪也无。
她单独拿着这两例问俞师爷:“先生,我记得郭二哥哥说的是有一个跟梁家有关的案子。只一桩?”
“嗯,是那个何贵生的状子。”俞师爷伸脖子瞧了瞧她手上的卷宗:“咦,这桩是做什么的?”
俞师爷接过去看完,再看看章蔓清桌子上另外一摞卷宗,问:“那一叠都是梁家为原告,这两件,你单拎出来是因为梁家为被告?”
不等章蔓清回答,俞师爷已专心在这个丁覃氏上:“嗯,这人倒没听过,还是个女人。敢告梁家,胆子不小。”
俞师爷对丁覃氏的点评,等于说敢在广南路跟梁家作对的没几个。那何贵生是清湾镇何家,倒确实能跟他们叫一叫板。
“何贵生是何言树先生的族兄?咱们要看的就是这一桩?”
“不仅同族,何贵生是何言树的亲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