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上,一条货船上的吴师爷,眼皮子不停地跳。
替王弥远压货入海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吴师爷最近诸事不顺。
先是白家和苏家要的香药突然多了起来,都说今年香药紧俏,多备些货。
抽解本是二分的税,他们私下抽三分。多出来那一分,折算成钱,计入博买的量里。这样,实际上市舶司博买到的香药货量,比账面上多不少。
海商吃了些亏,倒也没多话。可两大商家都要进更多的香药,他们想抽留的,可就不够了。
苏家还好,一个商户,不过去递个话,不怕他们不退。白家背后可是忠国公府。市舶司博买时候是皇商,白家何尝不是?谁知道他们要香药是不是官家的意思。
再之后,是码头上的货突然就卸不下来。
先头说船多,让等一等,这一等就是两日。后又说码头人手不够,继续等。
还是王提举使了些手段,才让这些货下了船。
以往都是将货暗地里打散,先进裕盛典当行打个转,再装成典当行的货物重回海港,往北而去。
如今市舶司沾了手,货便进了市舶司的库房。
于是王弥远让吴师爷拿着市舶司的公文,趁中秋夜人事松懈,悄悄运货上海船。
甫一出市舶司码头,吴师爷便对船老大说:“着人将船上所有裕盛字样撤下来。”
船老大姓霍,几次送货都是他与吴师爷,是以也不多问,依言撤下。
今夜西江多为游船和客船,他们这外头看着也似客船。
“霍老大,这船是货船改装?”吴师爷看着水面,此船吃水颇深。
“还得是先生,什么都逃不过您眼,可不是。”霍老大讨好地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咱们得走多久?”
“咱们顺西江往南边出海口,船重,今夜船只又多,走得慢些,要个把时辰。”
霍老大膀大腰圆,却一直敬吴师爷是读书人。与吴师爷说话,无论手上做什么都放下来,转身面对吴师爷,还时不时学戏文里拿捏着拱拱手,颇有些滑稽。
“慢些好,只要稳当。这船多也好,咱们就不显眼。”吴师爷笑着答。
“谁说不是呢!您老去船舱里歇着,这儿有我呢。”
“行!跑完这一趟,咱们也往燕荔湖走一趟。说是千金柜[1]今夜博彩好,我拿本钱与你,去赢个彩头。”
霍老大又是一口大黄牙,咧嘴笑:“和先生同去,那脸面比什么彩头都要紧。”
从城北库房出来走了半个多时辰,吴师爷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他不过求个稳字。
吴师爷原本是王濯夕身边的人。王濯夕从京东路升至正四品礼部侍郎,吴师爷自觉功德圆满,也该往京城享享福。
谁知道京城才待了年余,便被王濯夕叫着陪王弥远来了这广南路。
虽不得不往,然心有不忿。到了这广南路,他只觉人蛮地荒。可新东家王弥远,却一幅温柔不思蜀的模样。
吴师爷做事益倦怠起来。
当初王濯夕寻宝物送燕王,还是吴师爷与徐既明交割。与王弥远来广南路,他与徐既明也算是旧识。知道徐既明是个知实务懂变通的,钱银上也没多问。
他只求无风无浪。眼瞅着王弥远三年一任满了,他便可告老去也。
船行得慢,吴师爷眯着眼听着远处的似有若无的曲子,夜晚凉爽湿润托得他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突然,船猛地一滞,吴师爷从矮凳上往前一扑。手脚并用爬起来,也不敢高声呼,一个猛子扎到船头找船霍老大。
“霍老大!这是怎么了?”
头一次,霍老大没理他。只见他插着腰,扎着马步,全神贯注地出各种指令。
头一次,吴师爷觉得霍老大通身的气派不一般。
[1]柜:柜坊,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