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卧房,褚正清拖着步子心事重重地坐在床沿,安书兰顿了顿,挨着他坐下:“你和当归说啥了?”
看着陪伴了自己四十多年的发妻,褚正清覆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据褚归所言,上辈子他去世后,发妻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随他而去,褚正清感慨地揽住了安书兰的肩头。
他和安书兰是民国七年成的婚,那年他二十一,安书兰十九。正值芳华的姑娘穿着大红嫁衣,牵着红绸和他拜了天地,烛光摇曳,红盖头下安书兰眉目含情,褚正清心头如同小鹿乱撞,脑海中蓦然生出一个念头:眼前的姑娘,是要跟他过上一辈子的。
如今姑娘的芳华已逝,及腰的青丝成了齐了的花白短发,脸上皱纹充满了岁月的痕迹,褚正清摩挲着安书兰为他操持了大半辈子家务的双手:“书兰,这些年辛苦你了。”
“老夫老妻的说这些干什么。”褚正清突如其来的温情让安书兰颇有些不好意思,“别东扯西扯的,你晚上抽藤条了吧?”
“嗯,是我冲动了。”褚正清愧疚啊,一想到当归的眼泪和上辈子的经历他的心就跟被人揪住了一样痛,他可怜的孙子,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的苦,“当归说他想去农村,我当时气昏了头,抽了他两下。”
怕安书兰伤心,爷孙俩一致决定对她隐瞒上辈子的事情,为此商量了一套说辞。
“哎,你——你怎么能动手呢!”安书兰急了,褚正清打人的力道她再清楚不过,当归后背指定肿了,“不行,我得看看去。”
“等等。”
褚正清拉住了安书兰,“当归要去农村你不介意?”
安书兰重新坐下:“你答应了?”
“答应了。”褚正清叹气,把褚归治病救命的话复述给安书兰,“孩子大了,总归是上外面闯一闯的。”
安书兰沉默许久,褚正清安慰地拍着她的肩膀,他明白安书兰的感受,养了二十几年的小鸟,要离巢了,肯定会不舍的。
“当归说去哪了吗?什么时候走?”安书兰擦了擦眼角,“去多久,一年,还是两年?”
“他打算去岱岳的老家,也好互相有个照应……”褚正清一一答了,至于去多久,能回来时自然就回来了。
灯光越过门槛洒在廊下,过大堂的一段黑漆漆的,拐杖杵在石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贺岱岳五感敏锐,听见屋内两位老人的谈话,他故意放大了脚步声。
“褚爷爷、安奶奶。”贺岱岳敲敲房门,“褚归让我来拿药。”
药?安书兰尚在反应,褚正清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取出白底青花的罐子,起身走到门口。
“麻烦小贺你跑一趟,我正准备给当归送过去呢。”安书兰抢了瓷罐,跨过门槛,“当归他爷爷脾气不好,让你见笑了。”
爱之深责之切,贺岱岳懂,但他没接话,无论褚归犯了什么错,褚正清都不该动手。
“安奶奶,褚归洗澡去了,没在屋里。”贺岱岳伸手,示意安书兰将药罐给他,“待会儿我来帮他上药吧。”
没亲眼瞧见褚归的伤势,安书兰心下难安,她跺了下脚,把瓷罐放到贺岱岳手上:“这孩子伤着洗什么澡!”
被安书兰甩下,贺岱岳拿着瓷罐回了褚归的房间等待,过了约莫十分钟,褚归一个人进了屋。
“安奶奶呢?”贺岱岳看向褚归身后,“她刚刚上澡房寻你来着,你碰到她了么?”
“碰到了。”褚归看见了桌上的药罐,考虑到贺岱岳站着不方便,他干脆趴在了床上,撩起汗衫,下巴抵着枕头:“来吧。”
瓷罐内消炎止痛的药膏是用褚家祖传的方子做的,膏体呈半透明状,淡褐色,闻着有股淡淡的枯草味。褚归经热水冲洗过的皮肤泛起了薄红,带着微微的热气与湿意,两道伤痕愈发狰狞。
贺岱岳用扣动扳机的食指挖了坨药膏沿着褚归的伤痕涂抹,力道轻得像羽毛在挠,药膏的清凉感减轻了伤口的刺痛,褚归眉头舒展,他扭着脖子指挥贺岱岳:“抹匀点,别弄太厚了,否则该粘到衣服上了。”
粗糙的指腹,湿滑的药膏,细腻的皮肤,贺岱岳喉头滚动,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按褚归所说的抹匀,贺岱岳收了手指:“好了。”
他嗓音低沉,褚归无端觉得口干舌燥,后背阵阵发烫。本想让药膏再晾晾的褚归慌乱地拱着从床上爬起来,拉下汗衫换了个安全的姿势。
尽管贺岱岳不会趁人之危,但之前的场景实在太容易让他联想到上辈子的某些画面了,褚归并拢腿,努力掩盖自己的失态。
咔哒,贺岱岳扣上陶瓷罐,随后抱住褚归,今天听姜自明说褚正清以前把褚归打得在床上躺了三天以及什么把他打晕过去之类的话,差点把他急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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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地闭上眼,褚归拖长了声音:“我跟爷爷说了去你老家的事了。”
困顿的小嗓音比褚归平时多了几分绵软,贺岱岳听得耳根子发酥,他小心地收了收胳膊:“褚爷爷没反对?”
“没~”贺岱岳的怀抱太舒服,褚归更想睡了,他脑袋困成了浆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你怎么还没想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