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黛點頭:「看王爺神情,想來從前對他,也曾下過一番功夫吧?」言下竟不無嘲謔。
百里肇苦笑,他自然明白遠黛的意思。事實上,廉親王的猝死,的確使他所下的那一番功夫瞬間化為了泡影。讓他如今想來,也還忍不住心生喟嘆。對南越。他是鞭長莫及,所能動用的力量畢竟有限,既下在了廉親王石傳珉的身上。於旁人,自然也就多有疏漏之處。
比如說,最後繼承了南越皇位的康親王石傳鈺。對這個人,他雖不至於兩眼一抹黑,但所知仍極有限。沉吟一刻後。他忽然問道:「石傳鈺呢?你與他關係如何?」
纖足輕輕晃動了一下,遠黛淡淡回眸,看向百里肇:「四哥,極愛滄浪亭!他曾不止一次的坐在玉階上,敲打玉鍾,唱那《滄浪歌》!」她一面說著。卻忽然抬起手來,自發上拔下一枝金簪,一面敲打著身邊的玉階的邊緣。一面緩聲悠悠唱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金簪敲打在那玉階的邊緣之上,竟是出人意料的發出了清越的金玉之聲——這玉階竟然還有這等玄機在內。
遠黛的歌聲輕緩、柔和,伴著清越動聽的金玉之聲。愈顯清靈剔透,全無一絲的瑕疵。
微微失神了片刻。百里肇才嘆息了一聲:「好一滄浪之歌!」
水清濯吾纓,水濁濯吾足。滄浪之歌所表達的,其實是一種審時度勢,隨波逐流的信念。而能唱出這歌的人,百里肇很難相信,最後竟是這樣的一個人承繼了南越的皇位。
這些疑惑在心中倏忽閃現,到了最後,百里肇也還是忍不住試探的問了一句:「那你……又是為了什麼非要離開南越?」遠黛說的雖不多,但他卻可以想見半月潭邊,溫玉階上,俊朗少年與稚齡少女並肩而坐,一者戲水,一者高歌的場景。
若是遠黛所言非虛,那她與石傳鈺之間的關係必定極為親密,至少曾經極為親密,而在這樣的情況下,百里肇實在想不到遠黛不遠萬里回歸大周的突兀舉動因何而來。
不知什麼時候起,池中那雙纖秀的玉足早已停止了踢動,就在百里肇以為遠黛有意沉默不願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卻聽到了遠黛的聲音,淡而暗啞:「因為……人總會長大……」
沒有更多的解釋,只是這麼五個字:人,總會長大……
…………
姑蘇西北,有虎丘。史載:吳王闔閭葬於虎丘。葬後三日,有白虎踞於其上,故改海涌山為虎丘山。虎丘之山,占地僅三百餘畝,山高也僅數十米,然絕岩聳壑,卻自有萬千氣象,更素有「江左丘壑之表」的美譽。沅真為遠黛安排的去處裡頭,排在第一的,便是這虎丘。
虎丘乃佛教聖地,山上東寺西寺更素有美名。只是遠黛這一路行來,委實以看過了太多了寺廟,對之早覺厭煩,上虎丘山後,也只簡單的遊覽了一回,便自與百里肇逕往後山觀景。
虎丘雖不甚大,卻有三絕九宜十八景之勝,夏末秋初時分,仍自蒼翠的青松翠柏中掩映著丹楓半紅,黃菊怒綻,那一番景象,卻也令人大為心醉。
二人一路緩緩而行,卻在劍池邊上停住了腳步。足下,是一泓劍潭之水,雖是夏末,卻似有寒氣森森,逼人而來。劍池位於兩片陡峭的石崖之中,池形狹長,形似寶劍,池中潭水清湛,水質清冽,以之沏茶,堪為上品,素有天下第五泉之稱。
目視這一潭清水,遠黛不覺笑道:「這水倒頗有些寒潭水的意思!」
看那意思,竟頗有些躍躍欲試。失笑的看她一眼,百里肇道:「你既這麼喜歡,趕明兒我在平京也為你建一座滄浪亭如何?」
倒沒料到他會說出這話來,詫然回望他一眼,遠黛搖頭道:「滄浪亭於我,只是一種念想!況今時不同往日,你便是為我建了滄浪亭,以我如今身份,也不宜多去!」
滄浪亭,乃是戲水的好去處。昔日遠黛身在南越時候,乃是廣逸王府的小郡主,年紀又稚弱,無事之時自然可以時常過去玩耍,然而如今她已是睿親王妃,再行這等小兒女之事,無疑已不合她如今的身份,更遑論以後。
聽她這麼一說,百里肇倒不免嘆了口氣。二人在劍池邊上覓了一塊平整些的石頭坐了下來,正是正午時分,劍池邊上行人寥寥,二人坐著,倒也頗覺清靜。
彎腰撿起一粒雪白的石子,遠黛玉手輕彈,將之彈入了水中,池中發出一個清越的「噗通」之聲,濺起許多水花,打破了這一池的寧靜:「這地方倒是個好地方,清涼的很!」含笑回頭看向百里肇,遠黛眉眼微彎,神情柔婉。
縱是大庭廣眾,百里肇也還是忍不住的伸出手去,輕輕抹過她的眉睫:「你既喜歡這裡,等日後,我便令人在這裡修一處別院,每年夏日,你可過來住上幾日!」
遠黛聽得笑笑,才要說話的時候,身後卻忽然傳來一個嬌脆甜糯的聲音:「呀!是你們!」
二人同時吃了一驚,急急轉頭看時,卻見身後正站了數人,其中一名身量嬌小,容貌嬌俏的少女正對了二人笑:「真是好巧呀!」一面說著,她卻又回了頭,對著身後那個身材中等,容貌儒雅俊逸的男子道:「四哥,你說,這算不算是緣分呢?」
「緣分」二字乍一傳入二人耳中,卻連百里肇也不由的失笑了。眼前的這一對兄妹,可不正是中元那夜,河邊所遇到的秦氏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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