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肇……」石傳珏唇角微勾,靨邊笑渦隱然,眼底卻是一片冰寒:「本王的皇兄,才是你真正的敵人!至於本王……暫時……我還不想死……」
不曾料到他會說出這話來,百里肇一怔,眉心亦為之一攢,他正忖度著石傳珏這話的用意時,那邊石傳珏卻忽然加快了步伐:「走吧!」口中說著,一舉步間,他竟快步的過了百里肇。好在二人如今走的乃是一條位於林中的鵝卵石小道,前頭並無岔路,倒也不虞走岔。
百里肇聞聲,少不得暫且擱下心事,快走幾步,仍在前頭帶路。二人一路默默而行,因各懷心思,也便一直沒再說些什麼。穿過這一片林子,折過一道曲廊,眼前豁然開朗。
一泓曲流,一座小亭,滿目菊花遍地。亭內,紅泥小火爐旁,正有人盤膝坐於蒲團之上,家常衣衫墮馬髻,卻愈顯素雅寧靜之氣。此刻卻正目視爐中火苗,靜靜出神。爐上,卻擱了一隻紫砂茶壺,壺內,水已半沸,有香自壺嘴而出,香遠而清,幽幽馥郁,沁人心脾。
目光乍一瞧見那女子,石傳珏已忍不住的上前一步,張一張口,卻又欲言又止。
他雖沒發出一絲聲音來,那女子卻似已聽見了什麼一般的抬眸看了過來。目光落在石傳珏身上時,她便一笑,笑容沉靜寧然,如晨間青蓮徐徐綻放,無聲卻絢爛。
「七哥……」她平靜的喚了一聲,沒有太多的激動,也不見絲毫的欣喜,仿佛昨日才別,今日又見,一切平淡自如,水到渠成。
石傳珏反驚住了,怔怔立在原地許久,他才澀然的笑了一笑,純然的苦澀,發之於心底,沒有絲毫的掩飾,一似街頭稚子赤心:「青螺,你變了!」無遮無飾,恍惚悵然的一句話。
淡淡一笑,遠黛不急不躁的答道:「七哥你又何嘗不是!」
正文第三十一章往事不再
凝眸怔怔看她,這一刻,石傳珏心中只余恍惚,往事歷歷,仿佛徐徐展開的泛黃畫軸,一一重現了在了眼前,讓他一時心神飄忽,似重回幼年。
先帝景軒子嗣甚茂,最多時,曾有十一子十三女。而他石傳珏,卻是這十一名皇子中,生母最為低賤的一個。他的母親王美人,只是昔日頤華宮偏殿劉嬪身邊的一名宮女。
一次奉茶之時,當時身為宮女的王美人竟得景軒帝青眼,得以侍寢。可惜王美人卻是個無福的,春風一度之後,固然珠胎暗結,十月小心,卻終究敵不過天命無情。她產下一名男嬰,自己卻也因之香消玉殞。南越宮中慣例,嬪位以上方能撫育皇子公主。王美人難產而亡後,石傳珏便也理所當然的被托於劉嬪名下撫育。
劉嬪膝下並無子女,得他為子,自是欣喜如狂,待他也是如珠如寶一般。劉嬪雖算不得有寵,但畢竟也是一名正正經經的妃嬪,他本可以在劉嬪膝下安然成長,可惜這樣的日子只維持了五年。五年後,越宮忽現巫蠱,頤華宮諸妃皆涉身其中,聖命白綾了結殘生。
非止宮中遭到清洗,便是朝中,有涉巫蠱的朝臣也是滿門抄斬,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劉嬪的父親,當時身居四品的鴻臚寺卿劉文正一家上下人等。
沒了依託的石傳珏從此孤零零的住在頤華宮的偏殿內,所有與他熟悉的宮人太監都因巫蠱案被清洗一空,他的身邊,也只剩下了巫蠱案後,被重差來伏侍他的宮人、太監。
這些於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宮人太監又怎會對他這個身後全無依侍的皇子盡心盡力。他就那麼默默無聞的活在宮中,他的父皇仿佛全不記得他,他身邊的人。也早不當他是主子。
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像他這樣的皇子,誰又會去注意。也許正是這種不在意,讓他淡出了所有人的視線,反令他安安然然的活了下來,與他年紀相仿的五皇子、九皇子卻都早早夭折了。那時候,他甚至以為,自己只能這麼活下去,直到被別人想起。
可是沒有!
他是有運道的!他遇到了她。那一年,他八歲。與她恰是同年。那一天,正是三月三,桃李盛開、杏花如雪。他在頤華宮內的那株老杏樹下午憩。花落如雨,灑了他一身。
許是夢見養母劉嬪的緣故,那一天,他睡的很熟。至今,他都還清楚的記得那個夢。夢裡。劉嬪命人做了許許多多他愛吃的菜餚點心來,她甚至還親手掰下一隻油汪汪的雞腿遞給他。然而就在他接過那隻色澤金黃、香氣撲鼻的雞腿時,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
他於是醒了,而他的肚子正在咕嚕咕嚕的叫著。他很餓,伏侍他的那個太監剛領了本月的用度,也不知跑去哪兒賭錢去了。卻是足有一整日沒有出現在他眼前了。
於是他憤恨的抬起眼來,衝著她就吼了一聲:「賠我雞腿來!」然後猛地撲了上去。
她仿佛很詫異,似乎想躲。卻沒躲過去。他就那麼重重的壓在了她的身上,直愣愣的看進她的雙眼。那是一雙明淨剔透眸,甚至比最為純淨的黑水晶還要純淨透亮。她的身子很軟,身上的味道也極好聞。最重要的是,她看著他時。眼中有詫異、吃驚,更多的卻還是笑意。
她在笑。不是尋常宮人看到他時的嘲笑眼神,而是純然的好笑,笑他的莽撞,笑他的狼狽,卻沒有絲毫嘲笑他的身份的意思。他就那麼愣愣的看著她,腦子裡全是空白。
他看到她皺了皺俏挺的小鼻子,然後伸出手來,將他推到一邊:「我搶你雞腿了嗎?」她反問,聲音清凌凌、脆生生的,像是頤華宮檐角上懸掛著的那幾隻銅鈴被風吹動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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