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浒战前,辽东经略兼巡抚杨镐及总兵官李如柏曾奏请朝廷,称辽东欠饷、战马不足、兵甲朽坏、希望暂罢兵事,以守代攻。”
“待户部饷银足、兵部补充健马,工部新造刀甲,再天兵。”
“然大行皇帝称内帑空虚、拒内帑以支援辽饷,并数下圣旨令杨镐‘亟图挞伐、务期剿灭’。(赶快进攻、务必在期限内剿灭)”
“大行皇帝欲毕其功于一役,内阁、兵部乃至朝廷亦低估建奴之势,以为天兵一至,奴即灰飞烟灭,因此不断出兵部红色令旗,催令杨镐兵。”
“然锦衣卫及边军夜不收,已多次上疏朝廷力陈建奴之势。”
“朝堂之上无人置喙,满堂言官噤若寒蝉!”
“万历四十七年二月二十一日杨镐誓师,然大雪漫天,出师之日改为二十五日。故兵时战机贻误,军情泄露。然在重压之下,杨镐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
“二十八日,先锋,西路杜松部抵达抚顺近郊,然其立功心切,命士兵星夜赶路,渡过浑河,抵达萨尔浒。杜松部三月初一扎营,三月初二遇努尔哈赤精锐伏击,全军覆没。”
“三月初三,北路马林部覆没!”
“坐镇沈阳的杨镐获悉两路兵败,立即下令,命李如柏、刘铤停止出击。然刘铤已孤军深入三百余里。”
“三月初四,东路刘铤部遇敌。同日,刘铤战死。三月初五,东路刘铤部全军覆没!”
“三月初五,南路李如柏接到杨镐停军令旗,李如柏奉命不进,后率部全师而还。”
此时,杨涟已经愤怒到了极点:“萨尔浒兵败之后,满堂言官如寒蝉遇夏!对辽东诸将及内阁、兵部等司起猛烈攻击。甚至不惜捏造事实诬告李如柏。杨镐有罪!辽东诸将有罪!难道在场的大人们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听到这里,李如柏已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这个67岁的老将仿佛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涕泗横流:“皇上!臣无罪,臣无罪啊!”
多数文官之所以想要置杨镐、李如柏等于死地,很大程度上就是想要找个替罪羊,然后把自己摘出去。同时通过给杨镐定罪,打击举荐杨镐的浙党领袖、内阁辅方从哲。
至于万历皇帝朱翊钧,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没人敢把他拉出来批评,但在他龙驭上宾之前,却将弹劾李如柏的奏章全部压下,也并未因辽东战事处置方从哲。
杨涟奏毕,整个乾清门立刻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只有年逾花甲的李如柏仍在涕泣。
兵败至今已经一年半了,他听到的声音都在说他有罪,都在说他叛国。
李如柏虽威不及其父李成梁、功不及其兄李如松。然萨尔浒之役,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贪功、没有冒进、没有指挥失误的总兵官。但也正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总兵官,所以他必须无耻、必须叛国、必须死。
【九月十三日,泰昌皇帝驾崩第十三天,李如柏遭言官围攻,舆情皆论死。绝望之下,李如柏在半夜子时于家中上吊自尽。】
“诸卿,朕以为大明要亡国了,而朕就是那个亡国之君!”朱常洛站起身来,冷眼看着丹陛之下的文武百官。他语气凝重,像是自艾,又像是预言。
“圣上!”文武百官及殿内太监全部跪倒在地。
“湖广、两广、山东、辽东、浙江。民乱、邪教、匪患、建奴、倭寇。我大明还有安宁的地方吗!”朱常洛每说一个词,眼里的悲伤就多一份,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语气已经开始哽咽。
“我大明是天朝,是万邦向化的上国。跟我大明比起来,建州不过蕞尔小地。圣上切勿忧虑至此,坏了龙体啊。”内阁辅方从哲老泪纵横,他见过病榻上的朱常洛,生怕他一个激动又抽过去。
新君显有荡污涤垢、匡正朝纲的志向。如果被这封奏疏气死,来个主少国疑,那才是天下大乱之始。
“天朝!上国!哈哈哈哈!方阁老,你说得对。我大明怎么可能被区区建奴打败呢?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病灶,真正的病根在这儿!”朱常洛抬起手指,猛指地面。“大明的病根在朝廷,在顺天、在应天,在两京一十三省的每个衙门里。”
皇上这是要开启京察了吗?百官心下一惊,不过其中某些人却跃跃欲试,京察可是党同伐异的好工具,问题只在于谁拿着它。
“大明如果亡了,那她也不是亡在建奴手里,不是亡在反贼手里。就算反贼打进京师,将朕逼死在歪脖子树上,那亡我大明的也不是他们。亡国者,永远是百姓,是天下的亿兆生民。如果天下的臣民都站在朝廷,站在朕的对立面,那朕还有什么脸面自称天子?自称君父?”朱常洛血气上涌,两眼一花,跌回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