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证神情平淡,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脸的狰狞。
建弘皇帝则盯着6证半晌,他一张病态清癯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眼底却有阴云暗涌,再看向陈宗贤,他慢慢道:“陈卿,朕知道你的为人,整个燕京都知道,但你说你没有放纵妻弟,又有谁能证明?”
“臣……”
陈宗贤一滞,随即他抬起头,“臣事到如今,深陷泥泞已无人能证,可臣之忠心天地却可为鉴,陛下当年赏识臣,提拔臣,臣这么多年来一直将您的恩德铭记于心,未有半刻敢忘,臣非怕死,但臣绝不甘心死于此等污名,臣若要死,该为君父,不敢有私,不敢有私……那满田的银子臣更不知是从何而来,臣若知道那些银子的存在,一定将其上缴国库,也好防备西北战事,以充军费。”
话至此处,6证听清他暴露出的用心,建弘皇帝提拔他,是从周家的案子开始,而西北的军费不够,军中粮食又因为庆元盐政的混乱而短缺,陈宗贤表的忠心,正是建弘皇帝所需要的。
6证抬眸,果然见建弘皇帝没有血色的唇扯了一下,他抬头对上6证的目光,却是在对陈宗贤道:“陈卿的忠心,朕当然知道,案子都是要查的,你那妻弟和孙成礼等人都是要再问几遍的,这件案子朕让大伴亲自去料理,朕不会轻易就定你的罪,但是陈卿,”
建弘皇帝垂眼,视线落在他血红的半张脸,仿佛惋惜:“身有残疾,或面容有损者不得仕,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陈卿,你退出内阁吧,也不必再任职了,这么多年,你也该好好休息了。”
陈宗贤浑身猛然一震,他嘴唇颤抖,半晌扑倒在地,声泪俱下:“陛下!陛下……”
“大伴。”
建弘皇帝咳嗽了几声,唤道。
曹凤声领会圣意,立即令几个宦官将陈宗贤带了出去,隔着殿门,陈宗贤詈骂6证的嘶喊声隐约渐远。
乾元殿内,建弘皇帝看着6证半晌,眼底阴晴不定:“老师,您下了狠手啊。”
“陛下,那是他自己不小心。”
6证迎着皇帝的凝视,他恭谨颔,语气平稳。
陈宗贤被抬出皇城的姿态有些不太好看,可以说是非常失仪,但因皇帝
()特赐了轿子,没人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只听说他跟6阁老两个在诏狱里审问孙成礼的时候时候都受了伤,陈宗贤在轿子里的痛哭声连守宫门的禁军都听见了。
6证也是被人抬出宫的,一路回到6府,细雨缠绵,庭内雨雾湿润,兴伯才用冰块包了帕子,6雨梧走进去:“兴伯,我来。”
他取了兴伯手里的东西,掀开帘子,内室里搁着一个炭盆,没离6证太近,6证坐在圈椅上,一只脚没穿鞋袜,裤腿卷起来,那只脚就搁在一张矮凳上,脚底烫红一片,还起了水泡。
6证一夜没睡,白天又撑着精神在宫里待了半日,这会儿困得厉害,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直到脚底覆上冰凉,他松弛的眼皮一动,睁开眼看清面前的人,他着实愣了一会儿。
6雨梧抬头,见他醒了,便道:“祖父,您怎么会烫伤?”
“一脚踩到烙铁了,”6证仿佛才回过神,他按了按眉心,又补充了一句,“烙铁下面,刚好是陈宗贤的老脸。”
6雨梧敏锐地抬眼,他的祖父老神在在,气定神闲,祖孙两个目光一织,6证靠在椅背上,道:“你在江州拿了陈家的实证,又带回来一个人证,我呢,又钓起来孙成礼这条鱼,这些怎么也够他陈宗贤死上百次千次了。”
“但是秋融,朝廷就是一张巨大的网,无论是陈宗贤,还是我,我们都是网下的鱼,渔夫从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今的圣上,哪条鱼要被捞起来吃了,哪条鱼又会被放过,那都要看渔夫的心情。”
6证一只手臂抵在扶手上,神情深邃:“他从来不是个糊涂的渔夫,我这条鱼做了什么,他未必不知,陈宗贤那条鱼又做了什么,也不一定能逃得过他的法眼,他放任我掀起这阵风浪,是因为他原本就有他的目的。”
“江州这桩案子如今已经被陛下交给了曹凤声,这便意味着陛下根本就不想让陈宗贤死。”
“所以您才烫伤他的脸。”
6雨梧看着他道。
6证笑了笑,坐直身体,他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孙儿:“秋融你记住,为官者最忌优柔寡断,陛下只是想留陈宗贤一条性命而已,我既不能斩草除根,那也要让他在官场上再也爬不起来。”
说到这里,6证的目光落在6雨梧的肩头,语气沉了沉:“何况他还几次三番派人截杀你,生不如死,是他应得的报果。”
门外细雨沙沙,6雨梧换了只手给祖父冰敷:“圣上想要的,是陈宗贤藏在江州的那些钱?”
“别小看那笔钱,”6证神色肃穆,“这两年是灾年,又是洪涝又是旱灾,国库已经见底了,而今西北又有了事端,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再起战事,圣上也算是未雨绸缪了,挖空陈宗贤的那些家底,再加上户部勒紧裤腰带拨的银子,也算能凑足西北的军费。”
6雨梧显得很沉静,应该说自从他见过玉海棠之后便想通了许多的事,陈宗贤还活着,却已经是当今圣上眼中的一条被榨干血肉的死鱼。
6证看着他,也许是因为在江州受
的肩伤让他失了气血,他的面色很苍白,室内昏暗,他就那么一言不地给他这个祖父敷脚,6证忽然说道:“方才醒来的时候,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在我面前的是子温。”()
子温是6雨梧的父亲6凊的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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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雨梧手上的动作一顿,冰块稍微融化,浸润了帕子,水珠顺着他白皙的指节滴落,他抬起眼帘才看向6证,又听他说道:“有时候我也会想,你到底是像子温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