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柳在梳妆台坐下,闻言一顿,但很快,她抬起眼帘:“什么?”
“雍老啊,您在这间石室里醒过来的那日我就跟您说过了,前山主令我升任左护法,那雍老则是右护法,他是紫鳞山的老人了……”
说到这儿,柏怜青故作神秘地放低声音:“他从前虽是汀州分堂的堂主,却也是在先帝那儿做过事的,所以他才有这样的派头,我都不敢得罪他。”
细柳用帕子擦拭着发尾沾到的香灰,好似漫不经心:“这些我都记得,今日我好像把他鼻子气歪了。”
柏怜青想了想方才的情形:“若论他的脾性,他若不服您,是不会好好施礼承认您是山主的,他明明并不赞同您改了山规,但刚刚还是叫您山主了。”
若依照柏怜青所言,杨雍应该是个高傲的老头,细柳今日也看到了他表露出的不满,但他却又很知道克制自己的言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他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做事却从没出过错,紫鳞山给叛徒下的追杀令一般都会到他手里,哪怕天涯海角,他亦能循着蛛丝马迹找出人来斩草除根。”
“的确如此啊小山主,他那双眼睛啊,毒得很!”
柏怜青在旁感叹道:“只要是他想找的人,谁也别想逃过他的眼睛。”
“你还说过,他对先帝很忠心。”
“是啊,他在汀州多年,好些事连前山主都不知道,那些事是前山主都不可以碰的,只有先帝直接命令,前山主才不会过问。”
“那也就是说,”
细柳垂眼看着发尾,上面一点香灰也没有了,“他对如今这位陛下也本该同样忠心才是。”
“那是自然。”
柏怜青不假思索:“咱们这位陛下不是总想着要那个姓陈的老家伙插手紫鳞山吗?他不放心您,就想着要那个姓陈的来名正言顺地监视您,您始终不松口,而今雍老一来,陛下想必会觉得雍老也算是一双好眼睛,姓陈的插不插手,估计也不重要了。”
细柳扔下帕子,淡声道,“忠心若能分两半,便不叫忠心了,我不但弄丢一个姓花的准皇后,还暗地里动用紫鳞山的势力阻挠东厂知鉴司追查她的下落,在他看来,这已然违背紫鳞山拱卫皇室的忠心,他对此绝不会无动于衷。”
柏怜青怔了一下,神情陡变:“小山主,您是说雍老他也许知道您故意放走花小姐的事?不对啊,他如果知道的话,那陛下应该也知道了,怎么还……”
“你不是说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那双眼睛吗?”
细柳意味深长道:“他若真的有所察觉,那么出于忠心,他一定会告诉陛下,而如今这位陛下若真的知道了什么,他是绝不会错过任何向我发难得机会的,也就是说,这杨雍有一份不可告人的私心。”
“……他能有什么私心?他为什么愿意隐瞒花小姐的下落?”
柏怜青实在想不明白。
细柳神情淡漠:“他应该感谢自己的那份私心,否则他一定到不了燕京。”
柏怜青看向梳妆台上那面铜镜中,这一刻,她在镜中细柳那双眼中感受到了一分严寒杀意,柏怜青心神一凛,她忽然恍悟,杨雍去年在雍州遇袭,受了重伤,若非如此,杨雍不会到此时才来燕京。
那原来是细柳的警告,杨雍可以忠于先帝,而今紫鳞山一朝换了主人,他则必须要学会先忠于紫鳞山。
若杨雍心有犹疑,细柳绝不会留着这个祸患。
柏怜青知道,细柳其实在任何事上都从不儿戏,无论是止语的山规,还是对杨雍的杀心,她始终保有自己的那份敏锐与冷静,她沉默地担起来紫鳞山主的责任,不动声色地收拢杨雍在汀州的势力,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敲打各地分堂堂主,厘清他们的实力,掌控他们的命脉,逼着他们臣服于她这位新任山主,按灭那些浮动的人心。
杨雍因为先帝的器重而有了很多依附他的根须,他算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重要难题,这一年时间细柳与他的博弈都被其他各部分堂看在眼里,而今杨雍身至紫鳞山,便是他在向新任山主低头。
柏怜青没有想到,原来一开始这位小山主便是对杨雍动了杀心的,一颗忠心不能分成两半花,杨雍要么只能忠于她,要么只能死。
“我还总担心您把底下分堂的事给忘了,”
柏怜青叹了口气,“我还琢磨着要不要给您准备一个小册子在身上,就像您以前那样……”
柏怜青惊觉失言,骤然收声。
细柳抬起来一双眼睛,在镜中凝视她:“小册子?”
“……啊。”
柏怜青硬着头皮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