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病了。
是心病。
他数次梦到昔日的恩人,嘶哑着嗓子问他为何不辨忠奸。李嗣源无言以对,被巨大的愧疚感包围。
尽管他撤了潞王府上的禁卫军,恢复了潞王的身份,可如此一来,潞王在朝中的地位已大不如前——
他是一个被怀疑过的皇子,也是一个被软禁过的皇子,这是他身上的污点,一生一世也洗不清。
稚子何辜?
若是李嗣源能早些察觉魏楚楚的狼子野心,在她生子后就将她杀死,那么从珂今日,就不会受到这样的冤屈。
王璇珠见他郁郁寡欢,也跟着哽咽:“皇上,你就是太重情义了。”
尸体堆里打滚过来的人,有着两个鲜明的极端。要么变得冷酷无情,要么极重情义。李嗣源属于后者,所以不能释怀。
而更让他不能释怀的是,魏楚楚之死虽咎由自取,但毕竟是从珂的亲生母亲,从珂难免不会为了那个贱人对他产生心结,他也再不可能像从前那般待从珂了。父子亲情,终究走向了淡漠。
寝殿里垂了绒布,多少遮住了宫灯投下的光。在这样特定的气氛里,李嗣源按住了璇珠。他望着她的眼,在她的眼中看到颓丧的自己。他必须做些什么事,来驱走内心的痛苦。
他在最后一刻对着她的耳朵低吼:“璇珠,朕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一个了。”
魏楚楚之死,破坏了柴守玉的计划。
毒杀亲夫,令魏楚楚所有的行为都显得顺理成章。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同样是死,清白与否意义大不一样。除非,她的招认能换来巨大的好处。
而这好处,受益人该是她的儿子。
有什么事,能胜过背负母亲骂名,让潞王重新挺直了脊梁,站于阳光之下?
柴守玉与璇珠琢磨了许久,才想到唯一的可能——
换母亲。换一个更有身份、更有地位、更有权势、更有力量的母亲。
璇珠已经有太子了,所以新母亲的人选只能是曹端曹淑妃。纵使她才是那个恶意构陷之人,魏楚楚也认了。
曹端的儿子被璇珠抢走了,只能寄希望于长子李从珂,李从珂是她满足野心的最后依傍,所以她一定会对李从珂好。以曹端的心计,李嗣源百年之后,由谁即位,尚未可知。
为了潞王的将来,魏楚楚愿意牺牲,不惜与虎谋皮,将所有的脏水尽数背负。
王璇珠将猜测告诉了李嗣源,李嗣源良久才道:“璇珠,朕已经冤了从珂,不想再随意怀疑曹淑妃。”
看到璇珠受伤的神色,他解释:“朕不是不信你。不如这样,假使曹淑妃向朕来求从珂,朕就相信你说的话;反之,以后莫要再提。”
王璇珠干声道:“是。”
她去看窗外的夜色,月光将初春的嫩柳照得病恹恹的。她感到一种不踏实的担忧,仿佛头上笼了一层阴云。
现在魏楚楚刚死,曹端是怎么与她对话的,中间由谁传递消息,一切尚可查。等到以后,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擦干净。
但她不能违拗李嗣源的意愿偷偷地去查,否则会伤了他们之间的情分。
她坐在榻上,觉得这后宫之路越来越难走。
越是难走,越要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