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妇被这个疯了一般的士兵气坏了,伸手就去掰紧紧抱着她的那双手,却又掰不动,只得嘴里不停地咒骂着:“快松开,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臭流氓,你们这群骗子,坏种,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三年了,这呵斥人的语气日日萦绕在他的耳旁,从未走远过,他松开环住王雪梅的双臂,却不由悲从心来,坐在冰冷的地上,簌簌地流下了眼泪。
王雪梅摆脱了束缚,高高举起手里的树枝,就要抽打这个色胆包天的臭丘八!
庄纪川抹掉眼泪,将自己头上的棉帽子远远扔了出去,哈哈大笑起来:“大梅,大梅,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王雪梅傻傻地看着这个又哭又笑的大个子,不由得呆住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日夜惦念的六哥,她拼尽自己所有要营救的六哥,她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的六哥,竟然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一如三年前那个冬天消失那样突然。
她一声欢呼,像当年那个夜晚一样,放肆地纵体入怀,紧紧抱住庄纪川庞大的身躯,挂到他身上再也不舍得下来,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呢喃道:“六哥,你去哪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庄纪川抚着王雪梅的后背,将脸紧紧地埋到她的耳畔,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这味道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沁人心脾。
“这有两匹快马,去他妈的六路军,咱现在就走吧!回夏镇,回大山子都行,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庄纪川忘情地说道。
听到这话,他怀里的娇躯突然一僵,沉默了一会,环在脖子上的两个臂膀渐渐松开,从他身上滑了下去,庄纪川从醉人的体香中惊醒过来,诧异地看过去,王雪梅早已是泪水盈盈,像一只受伤的小猫那样俏生生地站在地上。
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解释道:“咱不去夏镇,不去大山子,你要是想回沙沟,我陪你就是。”
王雪梅听到这话,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转身抱着青骢马的脖子大哭起来,哭得那样撕心裂肺,一串串晶莹的泪珠落到冰冷的地上,碎成一片,而她的心也像那些泪珠一样碎了……
她泣不成声地说道:“六哥,我不能跟你走了,我…我…”说了一半,却突然毫无征兆地跳上青骢马,树枝狠狠地打到马屁股上,马儿不知道做错了什么,顾不得看老主人一眼,迈开四蹄,惊慌地向东奔去。
庄纪川一时没有转过弯,茫然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懊恼:“她这是变心了?像庄进说的那样舍不得阔太太的生活?是哦!刘龙标有权有势,为了她连性格都变了,肯定是对她百般的宠爱!不对啊?他的大梅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哪!”
他的大脑里轰轰作响,如几百辆火车呼啸着窜来窜去难以平静。
一阵狂风吹来,乌云随风弥漫,遮住了夜空的繁星,要变天了,寒风吹着他的头,似乎是想把这个傻大个的耳朵割下来。
黄骠马也感受到了天空的异样,不安地甩着头,焦躁地在原地踱步。
庄纪川被寒风一吹,心里的倔强涌上心头:“你不舍得阔太太的生活我不怪你,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马上离开,但是必须得给我一个交待,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岂不枉费我这几年的思念?”
他弯腰捡起扔在地上的马鞭和冲锋枪,却忘了那顶被扔到路边的棉军帽,腾身上马,黄骠马顺从地转过身,一人一马向台儿庄疯狂地追去。
王雪梅这次似乎是掌握了骑马的技巧,庄纪川紧赶慢赶也没有追到她的人影,到台庄闸的大门,又问了一下卫兵,确认她已经稳稳地骑着青骢马进了古城,悬着的心才放下。
打马回到兰亭书寓,那个叫王七斤的小警卫上前牵住黄马,一脸抱怨地问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惹梅姐了?她回来就关上门一直哭哩!幸亏营座跟总司令又去峄县了,他要是看到梅姐这样,估计得杀了你,我都得跟着受连累。”
庄纪川下了马,捂着快被冻掉的耳朵奇怪地问道:“又去峄县了?”
“嗯!营座回来找马,说是要去泥沟镇,你们都没回来,我就从别的地方借了马,你到底怎么惹梅姐了?”王七斤锲而不舍地问道。
“我可没惹她,估计是不会骑马,让马给气得吧!”提起王雪梅,庄纪川又生气起来。
“我跟你说,梅姐可不好伺候,听人说她天天闹着要去北平,日本投降之后,不提这茬了,但是还是三天两头地缠着营座帮她找什么人,营座不让她外出,警卫都是寸步不离地盯着,稍有差池,执勤的警卫就被替换掉,再也不见踪影,这次我也差不多要被打到野战团去了,他妈的,到时候,我也得捎上你。”王七斤恶狠狠地说道。
庄纪川的心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刀一刀刺穿,痛得脸煞白,王七斤以为自己的话吓住了这个大个子,心里得意起来,庄纪川迅深吸一口气,嘶哑着嗓子明知故问:“她要找什么人?营座帮她找了吗?”
“我上哪知道去?”
王七斤牵着两匹马去喂草料了,庄纪川独自一人走进兰亭书寓,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堂屋里亮着灯,里面已经没有了哭声,他小心地走到门口,刚想敲门,回头看了一眼洞开的大门,感觉有个人影在外面晃了一下,感受到些许危险,他改变了主意,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梅姐,我是警卫连新来的梁不忧,今天夜里营座有任务,他派我和王七斤一起保护你。”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天空突然无声地飘起鹅毛般的大雪,不一会儿,白雪就覆盖了兰亭书寓,覆盖了破破烂烂的台儿庄古城。
这雪,落不尽冬天的寂寞,雪虽美,但很凉,凉到心底。
运河上凝眸寂寥的石桥,载着多少期待,亦不知等着谁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