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魔的生活便是不断观察模仿,取得自己的猎物,虽说这个过程会吞咽许多记忆,但是零碎的片段都在描绘一个刻薄,冷漠、自私的它。
时间只是不断在传递一个讯息——它是一个冰冷的观察者,模仿者,表现出再多的情感,也是假的,它其实是缺少感知的。
一个在人性学还只是小卡拉米的非人类,跟一个人性学大佬谈这些,无异于以卵击石,青玄道长将会重塑它的认知。
因此,青玄道长这番话可谓是降维打击,它有些懵了。
“你笑世人多贪念,却不知仁者所求,不过风调雨顺四时顺,国泰民安百姓宁。
更未察觉,那所谓'贪念',或许只是游子灯前念椿萱,离人月下思故园。
看那万千信众,三步一叩,九步一折腰,额染青霜,膝沾黄尘,以身为筏渡苦海——几人真为名利往?”
书生的反驳不由的弱了:“无求则无欲,无欲则刚。”
“若真如此,这庙宇香火何以千年不绝?一炷香诉尽人间千般愿:生老病死谁能免?离合悲欢怎由人?吉凶祸福、喜怒哀乐、贪嗔痴念、聚散轮回——你躲得过哪般?
纵能脱己身,可破得开这天地五行牢?斩得断那骨肉六亲情?
人承地脉,地载天纲,天道循理,理法自然。万象列星穹,百态显尘寰。
你道是参透玄机,自证因果,殊不知,终究是坐井观天,徒作妄言罢了。”
书生有些茫然,感觉脑子迷迷糊糊,好像知识划过脑子,大脑皮层的褶皱被瞬间抚平,拉展,仿佛漫步在森林——根本留不住的感觉。
青玄胡须抖了抖:朽木不可雕也!
不过它却相信一点——眼前的道士似乎好像,真有些东西。
它摸索人的情感也好,习性也罢,从不曾得到些明了的教导,如今眼前的青玄道长,倒是叫他有些求知若渴的感觉。
它心服口服,摆出不耻下问的姿态。
“世人供奉泥胎只为换取庇佑,何来'舍生取义'之说?既知神佛不渡蝼蚁,为何总有人飞蛾扑火?蝼蚁尚且贪生,可那些自戕式殉道者,分明在摧毁最珍贵的性命,这般悖逆本能的疯魔,究竟算脱还是愚痴?”
与它而言,最珍贵的就是生命,因此,它也质疑信仰的功利性与牺牲精神的矛盾,不解人族自我毁灭式的崇高,这是它如何都想不明白的。
青玄道长抚过烛火:“你见飞蛾扑火谓其愚痴,却不知其意义。世人供奉非为交易,是借泥胎照见心中明镜。。。。。。那并非向神明讨价还价,而是与己身良知立契。
舍生取义者,舍的是皮囊炉鼎,取的是千百年不灭的心火——他们是以血肉作灯油,点燃比肉身更恒久的东西。”
“你困惑皆因用生死丈量价值——你看不透,只因将'珍贵'囿于形骸。”道长将燃着黄焰的铜灯推向书生,扯动它的心不由跳了跳,感觉被看透。
“蝼蚁贪生是道,飞蛾扑火亦是道。
你眼中自戕,实则是把破碎的自己炼成了渡世舟筏。至于能否载得动红尘。。。。。。这答案,恐怕要等你懂得流泪那日才能知晓。”
流眼泪?它会啊。。。。。。不过看着青玄道长的表情,书生直觉,对方嘴中的“流泪”,于自己理解的,怕不是一回事。
书生看着烛火跳动,青玄道长的声音不知不觉落在心里。
“人唯有持守本心,方能克己制胜,此等克己之举,或需舍身成仁。当此之时,神格自显,信念如磐,天命便在这取舍之间悄然萌生。”
人身上最珍贵最耀眼的,从不是心跳体温,是明知血肉之躯终化白骨,仍要把星火摁进下一具胸膛的疯魔。
殿中香灰簌簌落在铜炉中,恰似无数湮灭又重燃的文明薪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