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舰队的判断已经足够准确,它也第一时间拉响了警报,但它永远不明白的是,不定型已经可以做到只传送“整体的一部分”。换而言之,管子本身其实并没有意义,它只是一个加速的通道。它是巢穴的一部分,也只有这一部分在膜的保护下跨越了星桥。它也只做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就是发射一颗同样是质子大小的引信。
引信前往的地方则是房宿增六六五的太阳。
这颗引信在两个小时后到达了这颗恒星的内部,就像其他一切在星际吹拂的风。如果是正常的质子引信会受到恒星内部的压力影响从而自我泯灭。但反德西特膜的实现支撑了内部的超时空甬道。为了打开这扇门,远在仙女系的蓝超巨星的核心同样被撕裂了。它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入了银河。
当时,麦哲伦星流民族会成员俄格都杜拉尔,不幸的,也在房宿。他曾经和李明都有过一面之缘,现在也隐隐知道自己当初视而不见的东西很可能与丹枫白凤关押的囚犯有关,与过海号的失窃和出逃有关。但大家都相信这个怪人,相信他从来不做任何坏事。他也相信自己不会做,也不认为自己做了,于是照旧在享受这场盛会。在增六六五的第二行星上,来自其他星系的前所未闻的结构体——不论是生物还是机械的,都会被拿到第二行星展览。
在这场展览中,也会诞生一些交易,作为收藏品和艺术品的交易。众所周知,人类能够制作从分子的层面开始人为设计一切。换而言之,也就不存在真正独一无二的艺术和收藏。
而另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则是,人类可以追溯大部分物体的历史。为此,这个来自麦哲伦星系的人系后裔也秉信一个“不言而喻的真理”,只被自己喜欢的珍品不会被他人赋予意义,真正伟大的杰作理应被成千上百万的人、数不尽的人承认,承认的人越多,珍品也就越珍贵,也就是更具有“价值”。俄格都杜拉尔在这里会见了绳菓。
绳菓同样在房宿定居了下来,他在这里很受欢迎。他和俄格都杜拉尔都是水生人类,也颇具共同的话题。
俄格都杜拉尔看到了绳菓放置在透明营养皿中的开裂大脑。绳菓也看到了他纠缠的千只眼睛。两个人笑了起来,都感觉自己要比对面美丽得多。绳菓推崇房宿,推崇银河的动物历史,俄格都杜拉尔则为他介绍了麦哲伦星流的特殊环境下所会诞生的社会与历史,想要把这一独特的记忆卖给全房宿。
“对于银河的人,大小麦哲伦星系也说不上有多么珍贵可惜。”绳菓扔下了一把骰子,“所有的生物密码,只要愿意穷举,总归是找得出的嘛。银河的种类已经足够丰富了,不管是诞生、生存还是毁灭。”
第二行星的日子已经到了正午。因为几乎没有大气,所以白天也像夜晚一样漆黑。空中的太阳独立的行走,是个耀眼的光斑。至于什么白色的管子,第二行星就太远了,在这里是决计看不见的。
俄格都杜拉尔知道这是绳菓在压价。他同样投下了自己的骰子:
“长官,毁灭可是难得的体验。在麦哲伦覆灭最关键的千年,动物们的狂躁,社会的动荡,星云的消灭和诞生,宇宙天空的空前变化,这都是正值壮年的银河系少有的——”
“可是,”绳菓说,“我也不觉得这比银河系的毁灭更值得‘生活’和‘体验’。说到底,对于大多数的行星动物……其实并没有太大影响,仍然还是新星与超新星的天灾、争斗、匮乏、停滞、苍白这样的事情,又有什么趣味呢。”
就在这时,骰子落定了。
绳菓投出了六和六。
而俄格都杜拉尔投出了一和一。
周围观战的人顿时一片欢腾,笑声震得舱室抖动。绳菓也不禁大笑起来,这样的胜利,对他来说也非常少见。俄格都杜拉尔在苦笑中揉了揉自己好几双在跳动的眼皮,脑海里却在想如何才能继续推销大麦哲伦曼妙的毁灭生活。
他是愿意输的,但输得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这时,舱门打开了。他们看到一个和蔼的仆人机器站在门口。火红的阳光灿烂地披在它的肩膀上。
“有人需要喝茶吗?是热的茶!”
作为胜者的绳菓理所当然地接过杯子,而下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重新浮现出了那片红得吓人的天空。天空怎么会这么红呢?
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大叫了一声:
“太阳变得好大。”
人们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冲击波的前兆要比冲击波来得快一些,但有限。房间的温度正在迅速升高。中微子正在无情地炙烤地心。地面通讯器里只有嘈杂的警告。警告的电波在十秒内中断了三次,几乎不能成文。这不能责怪围绕太阳的机器。那些机器被粒子风破坏的速度要比他们发出信息的速度更快。
甲烷湖因为潮汐力正在快速上涨,荒漠的巨风掀开了地表的建筑,绳菓被凌空飞来的金属碎片砸中了脑袋,培养皿弹开了碎片,却留下了裂痕。他弯着腰,跌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向天空。在星球解体制造的物质云中,有着一团壮丽的血晕。人们从建筑中涌出,一边大喊一边跳。因为使用了代身而适应了干旱环境的人,他们的面孔都被映照得通红。
纸醉金迷的享用者们反而变得更加活跃。一个人一边跳舞,一边嘻嘻地笑道:
“莫非是一次氦闪?那接下来岂不是一定会有空前壮观的美景。”
“没有什么是空前的。”在俄格都杜拉尔身边的另一个人却伸着手,痛哭流涕道,“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是重复过的,未来还将重复无数次。没有任何独一无二的事物能属于一个人!我们过去不拥有任何东西,现在没有,未来也不将拥有任何东西!”
最高级的警报已经在房宿一到增六六五的全境响起。天空中到处都是飞得歪歪斜斜的飞船。作为仆从的机器人仍然端着盘子走到了俄格都杜拉尔的面前对他说:
“要喝一杯茶吗?先生——”
一个可怕的气浪把话语抛起,地上就只剩下了一团火光。从外太空来看,在第二行星的弥留之际,从四面八方向着发射站聚集的人就像是黑色的砂砾,很快被吞没在席卷天地的热浪里。太阳落下了,这一次再也不会升起。就那一瞬间,星星被吞进了膨胀的火焰里,成为了一颗回照的斑点,红色的旧日正在痛苦地翻滚,迅速膨胀的等离子云烧到了远离轨道的行星,世界一片殷红。
而到现在,房宿增六六五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俄格都杜拉尔吓掉了魂。他在看到红太阳的瞬间,就把记忆传输到了分体。代身的主体与分体只是一念之间。距离恒星最远的备份处在丹枫白凤的港湾中,呆在他自己靠站的飞船里。丹枫白凤的基地毫无疑问是房宿增六六五最安全的地方。
“一群蠢货。”俄格都杜拉尔通过记忆传输理解了自己的情形,忍不住咒骂道,“以为弥留世界可以留存本体数据,弥留世界远在星系边缘,依靠掩体抵抗天威,那么就连超新星爆发也消灭不了自己。”
这是房宿为了抵抗天灾而形成的预案。
但这绝不是正常的新星爆发。
只可能是……
“前线世界。”
大小麦哲伦星系就曾是他们的战场。
他悚然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