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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月抬起脸,努力张开嘴巴,感受到身体因为这场噩梦的余韵而生出源源不断的冷汗,在挣脱出噩梦的惊魂失重感中缓了一会儿,让自己的手指不要颤抖得太过厉害。
曾经她也常做噩梦,但她不会像他那样咬破自己的嘴,那会是什么感觉呢……究竟会痛到什么地步呢……她的牙齿寻找到一点唇内壁的肉,想要尝试也咬破、尝试切身体会他体会过的痛觉……但她浑身软,连牙关都使不出半分力气……她甚至连咬自己都做不到……
……就是因为这个么……所以成辛以才不肯相信她、不愿意与她分享他正在偷偷调查的事情么……因为她太软弱了?十年前软弱到最先放弃他,十年后他也担心会被再次放弃么……
脑后的髻在陷入昏沉噩梦之前就已经被她解开了,但散落的丝也无法给予太多暖意。她艰难仰起头,让整个后脑和腰背都可以紧紧贴靠在拘留室内的铁制墙壁上,墙壁过于冰冷,恐惧感如潮水翻涌之后湿软泥泞的潮沙,但浪花徘徊凝滞、迟迟不肯退去。她已经冷到极致,腰背却仿佛突然拥有了自主意识,无端端回忆起成辛以火热又生动的吻。
他总是很喜欢亲吻她的腰和背,唇舌永远比掌心更烫,烫得不可思议,自下而上,从腰椎到肩胛骨、再到颈后和耳后……十年前的每次亲热、和十年后屈指可数的那两晚,都是这样。只不过十年后他的动作会更强势一些,强势中又带着自相矛盾的一丝小心翼翼,仿佛她真的会被他捏碎似的……而每当他从背后一路亲上来,她就会被拥抱得很紧很紧,很紧很紧,满身都沾染上他的气息……
此时此刻的触觉越冰凉,她越是能清晰地想念被他亲吻拥抱的滚烫热度。
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白天或者黑夜,但她知道黑暗和对时间标尺的失控,会令人产生错觉,拉长感官,会误以为时间过得很快,以为已经几个小时了,但其实只过去了十几分钟。
几分钟前,或者也许是几小时前,魏茹从拘留室离开前,曾说他们会把空调调到二十五摄氏度,因为成辛以特意与二队叮嘱过她怕冷……但她还是觉得冷,冷到牙齿打战。
有些想他。
但更怪他。
又或者只是有些怪他,但更想他?
她说不清自己心中哪一种情绪更多。
很想念被他抱着的感觉、与他亲吻的感觉,想念得仿佛他们已再度分开十年……但也怪他,怪他不信任她,怪他自作主张。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一点跟她讲呢……
……
她的牙关未松,但仍然浑身乏力,头昏昏沉沉的,边艰难思索着,边觉得胃里有些绞痛,但仍然努力让腰板挺得尽可能直一些,思绪开始散,仿佛重新跌进温暖海浪中。
……
他甚至也清楚她是知道了的,他那么了解她,一定知道……
他去调查了骆曦曦的墓碑,拉上痕检专业的商宇麒,必然是去查指纹和生物数据,而王小宇,是墓园访客簿记载的、最近一次去给骆曦曦的碑位扫墓的人,他怀疑王小宇与骆曦曦的假死有关系,一定是这样……
没错,她记得见到王小宇的第一面,他似乎就有所怀疑,又或者在那之前,在她还未察觉到的某些时刻,他就已经在怀疑当年第四名死者的真实身份,怀疑周围一些不特定的人,并且坚持在不准她知道的前提下让杨天铭帮忙在警队里保护她的安全……但之所以在警队都要这样提高警惕……是因为……他怀疑……谁?徐墨?又或者是某些她还没意识到威胁、但在警队内部的人?
……
但她在回国前从未见过徐墨,回国后两人在工作中也一直相安无事、距离得当,他根本没有对她不利的动机……
……
毫无预兆地,胃中的绞痛感变得强烈,连同着周身的冷意,她突然开始干呕,连忙抬手捂住嘴巴,努力抑制住。
不会吧……方清月浑浑噩噩地想。
为什么会这么不舒服,甚至想吐,该不会……她该不会怀孕吧……他们会一夜就中么……几天了……
……今天是几号?
她头昏脑胀,默默计算起日期……
恃醉“行凶”、摒弃“必要不充分条件”的那晚、也是十年后唯一的一晚,应该是在……7月8号半夜吧……过了一个多星期……但不对……
很快,关于排卵日的估算被另一道思路打断,她又被自己蠢到……不对,不是……太蠢了……一定不是怀孕,怎么会这么蠢,在那次之后她已经有过一次例假了……就在他去北京出差的那几天……对,自十年前经历那场噩梦之后,她的例假就再也没有准时过,即便再如何调理都没有用,理论上看,她这种极寒的身体素质,也不该是太易受孕的体质……不是……幸好不是……否则,成辛以如果知道她怀孕,也许会更急,更执拗,更坚定地拒绝告诉她实情……他一定会不顾一切要隐瞒到底,也许是为了保护她,保护她腹中莫须有的……
……
方清月突然浑身一颤,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明白了。
为什么徐墨会突然表现得那么奇怪。
他没有动机,但他有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