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陈老太爷肯定是没有这么做,才霉运当头啊。”谢丰年啧声道。
马知县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只得连连陪笑:“说不准,说不准!”又道,“不过确实,最开始也就只有陈家那老太爷闹着说有鬼。后来折腾得越来越厉害,不知是镇子里谁说也看见了鬼,才风传开了。”
“有这么严重?”张文典问。
“可不是!据说那陈老太爷死前一直在疯疯癫癫地嚷什么,‘贱人自作孽,还敢来缠我!去死!去死!’”他学得惟妙惟肖,当真有几分濒死的凄厉和骇然,张文典和顾山青不由惊奇地对视一眼,“而且大人您不知道他的死状,啧啧啧,眼睛瞪得那么老大,七窍流血,下官痴读了这么些年书,见了他,方知什么叫‘死不瞑目’呐!……哎哟,你怎么不走了?”
他对着身旁镇异司几人讲得眉飞色舞,没注意身前的侍卫突然停住了脚步,正正撞在了他的背上。
侍卫苦道:“已经到了啊,大人!”
原来说着说着,他们已走到了陈家的门前。
虽说风格不尽相同,但顾山青仍然觉得陈家的小楼和狐俏娘的小楼颇有几分神似,是一样的精巧秀美,依稀能看出整修过的痕迹。但或许是因为久无人住,又刚刚出过命案,在院子周围浓密的树荫掩映下,莫名透出几分阴森。
见了这楼这院,顾山青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马知县呈递到镇异司的文书。马知县文笔颇佳,把他无论是亲眼看见,还是路上听来的种种异象描绘得事无巨细,如今他们真临其境,那诸般光怪6离便霎时落到了实地。
按马知县的文书所说,其实陈家早在找人修缮房屋、住进小楼之前,就请人做了法事驱邪。
但驱邪之后,住进来不久,陈家老太爷便了疯。初时程度还轻些,没过多久,却越来越重,时而癫狂时而清醒,时而破口大骂,又或东躲西藏,哆哆嗦嗦地说这楼中有鬼明明他卧房阁楼的小门紧锁,却总听到头顶有脚步声。而且不是随便哪个谁的脚步声,是故人的脚步声一个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的,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故人。
唯一剩下的小儿子焦头烂额地凭着剩下的那点家底打拼生意,要东山再起,又架不住父亲作怪,便点灯在阁楼守了三夜,没现任何异常。
他本就对父亲的说法不以为然,如此一来更坚信他这只不过是心病。但看父亲如此恐惧,便又另请了一位大师来驱鬼,还在大门和院子四角画了符安家护院,更重要的是,安一安父亲的心。
画完了符,就又出远门张罗生意去了。
不想他前脚一走,当天晚上便突起狂风骤雨按马知县的说法,“雷惊如天公之怒,雨落如银河之倾”,呜呜风声如野兽在四野呼号,又被倾盆的雨吞没,有百年的老树被风拔起、摧折,倾塌于地的噼啪断裂之响在雨声中却甚至不如一根柴火的折断之声。
就在这风雨之夜,陈家所有屋子的窗棂突然都渗出了血,刺目的赤红由下而上蔓延,染红了所有纸窗。楼里的人如何惊恐不提,连陈老太爷卧房阁楼的脚步声铃铛声都亦狂乱这一次,甚至连旁人都听到了声响。
陈老太爷亲自爬上阁楼,举着油灯对着阁楼的空气疯狂怒骂,不得回音,并在失魂落魄地爬下来时摔断了腿。
好容易熬过混乱的一夜,陈家的管家一晨起便硬着头皮请人来换了新的窗纸,并默不作声地把原来的处理了。但陈老太爷却从此添了新症状:他躺在床上,眼里开始看见人影,道云娘夜夜在他的卧房门外来回游荡。
陈家的下人们没看见云娘,倒看见了另外的东西在那夜雨过之后,院墙上凭白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画符,色泽猩红、扭曲而狂乱,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人们都说,那是来自阴曹地府的诅咒,是那驱鬼的大师激怒了云娘。
陈家的老忠仆愤怒地要去把那画符抹掉,不仅没能成功,还当场犯了病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怎么都喘不上气来。等离得远了,才稍好一些,于是谁也不敢再碰。
但这还不是结束。在第一个符号之后,没过三天,又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而后两天,又一个。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各色怪异的符号断断续续地布满了整个院墙。
直到最后一天,又是一个暴雨之夜,在陈老太爷的窗上现出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尔当暴死”!
当晚,总在老太爷屋外徘徊的云娘“吱呀”一声推开了门,陈老太爷便死了。
不管其他部分真假如何,顾山青有八分确信这“吱呀”一声推开门的部分是马知县为了戏剧效果自己编的。
不空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小楼半天,突然凝重道:“如果云娘真的依然留在楼里,这算不算是老丈人扒进了媳……”话没说完,被张文典狠狠一巴掌糊在后脑勺上,连着他光得像葫芦似的头一起,把剩下的词压了下去。
一手镇压了和尚,张文典神色不改,跨前一步,俯身端详起紧闭院门角落里的画符。
那符画得繁复细密,起是一个“敕”字,后续的笔画曲折回环,如同纠缠难解的麻线,一直延伸到墙上,确实囫囵是个驱鬼符的模样,但具体画得准不准、有没有效力,就要等张文典的结论了。
当今世道其实谈不上精怪横行,只是但凡有那么点异闻,就要借着说书人的口大行八方。于是平民百姓们也很热衷于花一小笔银子请个半真不假的和尚道士统称“大师”在自家大门院墙上涂些符画文,真实效果不提,总归是买个心安。
这院中有诸多异象,顾山青原本以为这符也是个照猫画虎打着驱鬼符幌子的心安符,却不料张文典在认真查看过后,转身严肃地对他们点了点头这符,竟然是真的!
不空皱起了眉:“难道这鬼当真非同小可,连驱鬼符都奈何不了她?”
谢丰年微微一笑,突然偏头对马知县道:“大人,你可知我们每次出来办案,什么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