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亦舟握住方向盤的手指發麻,窗外天際陰沉,黑鐵色的烏雲像鐵籠一樣將高樓圍困,傾塌感呼之欲出。
劇組所有成員都在三樓開會,《花裙子》拍攝進入收尾階段,方菲提議邀請專業影評人看片,提前做好電影宣發。楚洋這邊任務重大,不僅要準備邀請名單,聯繫媒體,還要盯過審。
正巧說到龍標的事,會議室的玻璃門「嘭」一聲被推開,力道震得水晶吊燈晃了晃。
數道目光齊刷刷投來,孟亦舟眉目幽冷,面色十分難看,渾身散發著難以忽略的陰鶩,這模樣人鬼見了都要退避三舍。
正跟方菲商量擬邀請名單的楚洋愣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開口:「孟導,不是說沒時間——」
沈晚欲剛抬起腦袋,那道高大黑影忽地朝他撲過來,不由分說地拽起他就往外走。
眾目睽睽之下,沈晚欲被拎雞仔一樣拎起胳膊,幾乎是被拖出會議室的。孟亦舟一言不發,下頜線冷硬異常,上樓時三步並作一步,剛進公寓沈晚欲就感覺腳底懸空,整個人被狠狠摔在沙發上。
脊椎那一陣陣的疼痛甚至來不及傳進大腦,下一秒,孟亦舟欺身而來,他將沈晚欲摁倒,壓制著心底的殺意:「沈晚欲。」
「你……你怎麼了?」沈晚欲沒見過這樣的孟亦舟,那雙眸子的猩紅蔓延擴散,仿佛無邊無際,他有些害怕地後縮,抵住沙發背,沒了退路。
孟亦舟一把攥住沈晚欲的腳踝,猛地往前一拉,將他困死於身前,稀疏光影映著頭頂那張寒氣逼人的臉,冰冷灩然。
孟亦舟質問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沈晚欲緊張地望著他,他聽不太懂,但能察覺出情況不妙。
孟亦舟咬牙切齒:「我爸找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一聲不吭的走?為什麼這麼狠心,一走就是七年?」
三個為什麼,一字一重錘,劈頭蓋臉砸下來。
孟亦舟鼻尖即便幾乎貼著沈晚欲的臉,凌亂呼吸噴在頸側:「不解釋解釋?」
塵封的過往沈晚欲沒打算誠實攤開,如果有可能,他一輩子都不會告訴孟亦舟,那些離別近得仿佛還歷歷在目,回憶都帶著抽骨剝筋的痛,他不舍讓他再痛一次。
可是那道目光亮如利刃,剜著沈晚欲,他越來越承受不住:「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孟亦舟煩躁地打斷他,「我不想聽這個。」
「告訴我,」那隻掐著沈晚欲肩膀的手幾乎趨於失控邊緣,「告訴我!」
孟亦舟咬住後槽牙,呼吸急促,那雙似要噴火的眼睛死死盯住他。陷入對視的兩束視線如獵獵疾風,一層一層吹走埋藏著慘烈往事的泥土。沈晚欲臉色煞白,鼻尖冒出冷汗,那行藏了好多年的清淚終於被逼落下來。
沈晚欲反手一把抱住孟亦舟,臉頰埋進他的肩窩,嗓音顫抖地說:「我……我不想連累你。」
輕微抽泣聲在安靜的房間爆開,沈晚欲連話也說得語無倫次:「你穿的衣服有線頭,那件衣服有線頭,我……我受不了。」
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本就窮困潦倒的沈晚欲再受重創,為了給宋丹如治病,他到處找工作,最極端的時候一天只睡三小時,其餘時間都在玩命掙錢。孟亦舟除了跑劇組,也找了一份咖啡店的兼職,寒冬臘月,他被負責人叫去街上發傳單。那天凌晨回到家,沈晚欲累得在沙發上睡著,他聽見動靜,睜開眼盯著孟亦舟那件袖口破了個小洞的黑色羽絨服看了很久,早上起床時,為了保暖,孟亦舟裡頭還套了起球的毛衣,沈晚欲說:「孟亦舟,你衣服破了。」
就是那件破衣服,讓沈晚欲更加清晰的意識到孟亦舟跟他在一起只會備受折磨。骨子裡的自卑,許軍的告誡,生活的苦難,一樁樁一件件,都加著沈晚欲離開的決心。
孟亦舟咬住牙,沉默的一秒格外漫長,猶如過了一個世紀,沈晚欲眼睜睜看著那片高大的陰影罩住自己,穿堂風過,一片沙沙聲里後頸被一把捏住,耳廓挨上尖銳的牙齒,孟亦舟的氣息撒遍那片肌膚,又疼又燙,激得沈晚欲不住地打顫。
沈晚欲呼吸變重,他緊緊抓住墊子,手背青筋暴起。
「沈晚欲,」孟亦舟氣息不穩,聲音和撕咬一起撲進耳朵里,「你以為你走了我就會好過?你以為你離開我就能安安心心做孟家少爺?」
孟亦舟低下頭,鼻尖抵住沈晚欲的面頰,眸里滿是哀傷:「在你眼裡我就那麼嬌貴?連跟你同甘共苦都不配?」
「不,不是,」沈晚欲無助地搖頭,蹭亂了頭髮,「我爛命一條怎麼都無所謂,但我捨不得讓你受苦。」
他來人間二十載,孑孑獨行,形單影隻,就在他以為這樣平凡的生活會持續不斷地進行下去時,他遇上了孟亦舟,雜草一般的沈晚欲,遇到光輝燦爛的孟亦舟,他喜歡看他發光,喜歡看他得意,喜歡他高高在上的樣子。
他受不了孟亦舟為他墜落,那樣他會覺得自己褻瀆了神。
「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沈晚欲死死抱住孟亦舟,側臉蹭著他的外套,「你別難過。」
「難過?」孟亦舟反手擰住沈晚欲的手,舉高壓在他頭頂,忽然低吼道,「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難過嗎?你知道睜著眼睛從天黑到天亮是什麼滋味嗎?你要真那麼愛我,為什麼要讓我等你七年?你他媽為什麼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