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個極其漫長熬人的過程,印寒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但嘗到一點甜頭的他,心中的野獸膨脹瘋長,不滿足於吝嗇的兩次親吻,嘶吼咆哮著想要更多。
明月鋒當真郎心似鐵,遠赴蘇州一年半載,不給印寒打一個電話,關於他的消息,印寒多從楚悠和印誠久嘴巴里聽說。兒子苦悶的情緒,楚悠都看在眼裡,她暗暗感嘆,明月鋒這孩子雖然表面說得漂亮,必定心存芥蒂,不再與印寒如小時候般親密無間,這大概就是成長的代價。
「鋒鋒有自己的主意。」楚悠安撫氣場低落的兒子,「他信任你,願意讓你參與他的生意,你卻隱瞞他,著實不像話。」
「你跟他道歉沒有?」楚悠問。
把人摁在牆上親了一頓算不算道歉?
印寒垂著頭,悶悶的不吭聲。
印誠久看不下去兒子挨訓,開口緩和氣氛:「好啦,年輕人的事自己解決,我們年紀大了,不摻和你們。」
「導師幫我聯繫到北師大的項目,有機會去那裡任教。」印寒說。
「說起工作,我這兩年打算退休。」印誠久說,「給你掛一個顧問的職位,拿些分紅。」他性格寬厚,待人平和,交際廣泛,幫自家孩子攬一個閒職,加上印寒本身能力過硬,於情於理都不過分。
明月鋒不主動和印寒聯繫,逢年過節的禮品卻準時送達,大到腕錶飾,小到粽子月餅,林林總總,誠摯用心,更讓印寒摸不透明月鋒的心思。
忽遠忽近、若即若離,是明月鋒的拿手把戲,這點小伎倆能把人迷成智障,亦能作為慾念的催化劑。收到禮物的印寒眼瞳漆黑,輕磨後槽牙,直想一口咬死遠在南方撩撥人心的圓月。
許是心有靈犀,即將赴任斯賓塞中國區總經理的明月鋒,迎著明媚的春風得了感冒,躲在被子裡一邊喝薑湯一邊打噴嚏。臥室沒開燈,昏沉的光線從窗簾的縫隙鑽出來,照在床腳毛絨的地毯邊緣。相似的場景喚醒明月鋒久遠的回憶——同樣是下午,同樣是感冒,他的胳膊被汪晨莉捅了一刀,吃過藥窩在沙發轉角哼哼唧唧地裝可憐。楚悠在廚房蒸梨,印誠久給他做了香噴噴的紅燒排骨,剛放學就急急忙忙跑回家的印寒抬起冰涼猶帶寒意的手,放在他滾燙的腦門上。
那樣熱熱鬧鬧的場景,比起當下孤獨一人,可謂諷刺至極。明月鋒想要家人,想要毫無保留的被愛,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幻想,如果明室輝和林子琳活著,他會不會變成另一種性格?不必在乎金錢,無需進退維谷、瞻前顧後,勇敢地抓住自己想要的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單一線性的時間軸沒有那麼多如果,明月鋒輕嘆一聲,往嘴裡丟一粒感冒藥,就著薑湯喝下去。他把空碗放在床頭,裹緊被子縮進柔軟的床鋪,早些把病養好,回北京收拾斯賓塞中國區上一任總經理留下的爛攤子,算算時間,印寒也快畢業了。
陽春三月,萬物生長,為表誠意,斯賓塞中國區臨時負責人潘希盛帶著司機,專程來都機場接機。
「明先生,您好您好。」潘希盛年逾四十,一米七出頭的個子,西裝革履,南方口音,「聽說您還不到三十歲,真是年少有為。」
「潘總客氣。」明月鋒將行李箱交給隨行的司機,眼神掃過潘希盛身上的西裝,「您穿著的,是斯賓塞2o17年推出的春季款?」
「是的,這套款式休閒,穿著舒服。」潘希盛說,「您真是好眼力。」
「來之前做了一點功課。」明月鋒擺手,「以後還得請潘總多提點指教。」
「提點算不上,互相指教。」潘總領著明月鋒找到停車位,拉開後排車門,說,「您請。」
斯賓塞中國區辦公樓位於國貿附近,北京早晚高峰堵車嚴重,明月鋒乾脆放棄開車,一心擠地鐵上下班,從崇文門坐地鐵到國貿,單程二十分鐘通勤,回歸了久違的社畜時光。他先是熟悉業務,了解品牌的市場定位和消費者群體,要求財務部出報表,從高到低羅列開支,砍掉前三的高額營銷項目,中止代言人合作,重整營銷計劃。
這個決策,直接把中國區上下管理者得罪了個遍。一個公司,最燒錢的項目就是營銷,因為花錢,其中潛藏貓膩繁多,動這塊蛋糕,相當於和所有受益者作對。但明月鋒並不在乎,他的下一個動作,是裁員。
時隔兩年,印寒再次接到明月鋒的電話:「明月。」
「寒寒,最近忙嗎?」明月鋒思來想去,浩如煙海的交際網中找不到比印寒更合適的人選,他硬著頭皮撥出電話,「幫我個忙吧。」
「剛做完論文,沒什麼事。」印寒說,「你在哪?」
「國貿。」明月鋒說,「咱們當面聊?」
「好。」印寒一口答應,「我去找你。」若是其他人,遭好友冷落兩年,突然打來電話,張口就是要幫忙,心下鐵定有計較,但印寒的腦迴路不同於旁人,他只覺得明月鋒願意找他幫忙,是心裡有他。
春風輕拂嫩綠的柳枝,河道邊落了兩三隻灰撲撲的斑鳩。明月鋒站在路邊,雙手揣兜,顯出幾分侷促。太久不見印寒,他既欣喜又難過,複雜的心緒演變成焦慮,如一顆巨石壓在心口,沉甸甸的喘不過氣。
湛藍的天空無一絲雲朵,晴空高照,天朗氣清。印寒走出地鐵站,一眼望見等在人行道上的明月鋒,漆黑若石頭的眼瞳剎那柔和,他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