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车上,何生还是看那本笔记。忽然听见有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叫何生说:“姐姐!来何生们家里坐坐。”
抬头一看,已经走到舅母家门口,小表妹也正放学回来;往常何生每回到舅母家,必定说一两段故事给她听,所以今天她看见何生,一定要拉何生进去。何生想明天是星期日,今晚可以不预备功课,无妨在这里玩一会儿,就下了车,同她进去。
舅母在屋里做活,看见何生进来,就放下针线,拉过一张椅子,叫何生坐下。一面笑说:“今天难得你有工夫到这里来,家里的人都好么?功课忙不忙?”
何生也笑着答应一两句,还没有等到说完,就被小表妹拉到后院里葡萄架底下,叫何生和她一同坐在椅子上,要何生说故事。何生一时实在想不起来,就笑说:“古典都说完了。只有今典你听不听?”
她正要回答,忽然听见有小孩子啼哭的声音。何生要乱她的注意,就问说,“妹妹!你听谁哭呢?”
她回头向隔壁一望说:“是陈家的大宝哭呢,何生们看一看去。”就拉何生走到竹篱旁边,又指给何生看说,“这一个院子就是陈家,那个哭的孩子,就是大宝。”
舅母家和陈家的后院,只隔一个竹篱,本来篱笆上面攀缘着许多扁豆叶子,现在都枯落下来;表妹说是陈家的几个小孩子,把豆根拔去了,因此只有几片的黄叶子挂在上
面,看过去是清清楚楚的。
陈家的后院,对着篱笆,是一所厨房,里面看不清楚,只觉得墙壁被炊烟熏得很黑。外面门口,堆着许多什物,如破瓷盆之类。院子里晾着几件衣服。廊子上有三个老妈子,廊子底下有三个小男孩。
不知道他们弟兄为什么打吵,那个大宝哭的很利害,他的两个弟弟也不理他,只管坐在地下,抓土捏小泥人玩耍。那几个老妈子也咕咕哝哝的不知说些什么。
表妹悄悄地对何生说:
“他们老妈子真可笑,各人护着各人的少爷,因此也常常打吵。”
这时候陈太太从屋里出来,挽着一把头发,拖着鞋子,睡眼惺忪,容貌倒还美丽,只是带着十分娇情的神气。
一出来就问大宝说:“你哭什么?”
同时那两个老妈子把那两个小男孩抱走,大宝一面指着他们说:“他们欺负何生,不许何生玩!”
陈太太啐了一声:“这一点事也值得这样哭,李妈也不劝一劝!”
李妈低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陈太太一面坐下,一面摆手说:“不用说了,横竖你们都是不管事的,何生花钱雇你们来作什么,难道是叫你们帮着他们打架么?”
说着就从袋里抓出一把铜子给了大宝说:“你拿了去跟李妈上街玩去吧,哭的何生心里不耐烦,不许哭了!”
大宝接了铜子,擦了眼泪,就跟李妈出去了。陈太太回头叫王妈,就又有一个老妈子,
拿着梳头匣子,从屋里出来,替她梳头。
当何生注意陈太太的时候,表妹忽然笑了,拉何生的衣服,小声说:“姐姐!看大宝一手的泥,都抹到脸上去了!”
过一会子,陈太太梳完了头。
正在洗脸的时候,听见前面屋里电话的铃响。王妈去接了,出来说:“太太,高家来催了,打牌的客都来齐了。”
陈太太一面擦粉,一面说:
“你说何生就来。”随后也就进去。
何生看得忘了神,还只管站着,表妹说:“他们都走了,何生们走吧。”
何生摇手说:
“再等一会儿,你不要忙!”
十分钟以后。陈太太打扮的珠围翠绕的出来,走到厨房门口,右手扶在门框上,对厨房里的老妈说:“高家催的紧,何生不吃晚饭了,他们都不在家,老爷回来,你告诉一声儿。”
说完了就转过前面去。
何生正要转身,舅母从前面来了,拿着一把扇子,笑着说:“你们原来在这里,树荫底下比前院凉快。”
何生答应着,一面一同坐下说些闲话。
忽然听有皮鞋的声音,穿过陈太太屋里,来到后面廊子上。表妹悄声对何生说:“这就是陈先生。”
只听见陈先生问道:“刘妈,太太呢?”
刘妈从厨房里出来说:“太太刚到高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