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淮正要追问究竟,刚刚被遣去给李云萝送字的下人这时回到门口。许璟看见后,问:“夫人怎么说?”
“夫人说字是李大人四十岁之前写的,但章子做了伪,这幅字真假参半。”
杜淮顿时忘了其他,喜滋滋奔到门口从下人手里接过字,自己打开看了又看,转身朝许璟作揖:“请子舒替我谢过嫂夫人。”
中午杜淮留在许家,因李云萝托病不出,杜淮更少了顾忌,在席间把这几个月朝中大小变故细说与许璟,一顿饭吃了近两个时辰方休。下午送走喝得半醉的杜淮,许璟又回到书房,找来地图,在地图上细细找出赵昶此次行军的路线,眉宇间淡淡的自嘲又浮了上来。
半月之后,杜淮在丞相府听到官复尚书令恩进侍中的许璟复职后第一件差事就是代天子劳军时,再去想许璟那日的话,不免喟叹一笑——一语中的。
佳德八年七月,赵昶大军刚依山驻扎在离彭州边境不足百里之处,奉旨前来劳军的许璟一行也到了。
再见面,排场就大了。时值盛夏,一行人到时虽日薄西山,但依然热浪逼人,可列队以迎的军士从军营外到辕门,又从辕门到中军帐,全然不顾酷暑似的,无不全副铠甲,被犹有余威的夕阳铸成两条看不到头的耀眼的银龙,白茫茫的亮光直能刺伤人的眼。
许璟在马上看到这样的排场,还没说话,就听见身后随从小声的嘀咕:“好大的排场,不知是给谁看的。”
“还能有谁。只是陛下不曾驾临,何必摆这样的架势?”
“我等看在眼中,只要有一人上奏,他的本意不就达到了。”
“啧啧,这样的排场,也就是他……”
议论声此起彼伏,许璟也不理睬,由他们或议论或咋舌一番,转头对随行的一内侍道:“去通报一声,说我等到了。”
那人才回个是字,忽然鼓声大作,许璟率先在连绵不绝的鼓声中下马,忍着盔甲折射出的刺目白光看向中军方向,果然有人从光中稳步而来: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被那些耀目的光辉衬得威严而华贵,带着俾睨天下的气势,丝毫不因未着铠甲而被旁人身上的甲胄夺去光彩;他紫色袍服下的身体高挑挺拔,他面部轮廓深邃,漆黑的眼中射出慑人的光芒,却在看向许璟时,浅淡的喜悦浮上来。
许璟看着他由远及近,每走近一步,就像前尘往事更近一分。时光倏忽倒退,好像回到良秭城外,也是这样的战鼓声,他踌躇满怀坐在马上,手利落一挥,全军应响……终于知道,原来年华流逝片刻未停,一念之间,他们已走得这么远。
赵昶走到许璟面前,携起许璟的手走向中军帐。在并不长的一段路上,他刻意放慢脚步,笑着侧过脸问:“如何?”
许璟看着两边钉子一样立得笔直的兵士,渐渐从往事走挣脱出来,说:“适才听见他人问,大将军摆出这样的架势是给陛下看的?”
只听一声低笑:“不,是为你。”
许璟闻言不动声色要抽回手,倒被赵昶握得更紧。许璟深吸口气,道:“大人,此次我奉旨劳军,粮草……”
“不说这个。”赵昶打断他,“这个进帐后慢慢说。子舒,当年刘劭命我取太汾,那日出兵时,你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未料赵昶亦忆及昔日,许璟默然片刻淡淡道:“不曾想到。风云际会,大人这些年若走错一步,未必有今天。”
“不错。若非当年弃刘劭而去,不会有今天。但事到如今,我再非昔日之我,他亦非昔日之他,此役若胜,局势便定下了。”
赵昶说得云淡风轻,在许璟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在许璟沉默之际,赵昶用力握住他的手,把本就不高的声音压得更低:“我想你来,是想与你共同此役我如何胜,看这天下,这天下……”
许璟看了看他,不明白他为何沉吟;赵昶却也正看着他微笑:“且不说这场战事,你来,就再好不过。”
赵昶忽然说出这样一句,听得许璟有了片刻的忡怔,脚步一滞,人停了下来,赵昶却还在向前走,两个人都险些站不稳,手也自然而然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