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还亭这才觉察到,何楚卿的心思不似以往缜密。
但他没多想,继续道:“站在你的角度,我起码不会乱表忠心。”
何楚卿火上来了,故意气道:“是。谁叫师长您如今成了大司令了,位高权重,我怎么舍得放过那点可利用的旧情?”
顾还亭看了他一会,笃定道:“你喝多了。”
何楚卿笑了一下,颇为无耻地添油加醋:“事实摆在你眼前,你还不信?你心里在想什么,顾还亭?”
何楚卿气人的本领早已炉火纯青,平日冲着顾还亭不敢放肆,今天酒劲一上来,全然忘了天王老子。
如果司令不是对着何楚卿,而是任何其他人,退一步说,如果司令对何楚卿坦坦荡荡,没有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顾还亭本绝不会在此刻被他这么轻而易举地点着。
最后上扬的语气像把司令看透了。
顾还亭不愿意和他多说,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何楚卿的本意。
对了,他本意是来道歉的,到现在谁还信呢?
司令错过他就要离去,何楚卿却胆大包天地一把扯住了顾还亭的手腕。二人之间不过十几厘米,何楚卿那双勾人的眼眸离他不过几厘米这么近,说的话却直让人想揍他一顿。
他说:“你怕什么,元廊?你有话不敢和我说?”
你有话不敢和我说?
这话在顾还亭脑海中回荡了半晌,他挣开了何楚卿的手,一把拽过他的胳膊,低声道:“看来,岳为峮真是教会了你不少东西。来啊,说。”
言毕,他强扯着何楚卿走出了洗手间的门,差点和前来方便的宾客撞上。
被他一扯,何楚卿酒醒了一半。他一边是追悔莫及,一边还有些破罐子破摔。原先是一时冲动,这回成了真冲动。
他蜷着眉毛跟司令风风火火地上了几层台阶,走进了三楼的第一个包厢。幸好楼梯就在洗手间出了长廊的另一侧,这才没引人注意太多。
宴会连深夜都没到,三楼零星几个人都站在廊上,包厢内一片漆黑。
司令松开手,开了灯,又锁了门,这才回头去看何楚卿。
何楚卿虽然怒气冲冲地,神色里到底带着一丝惊惶。司令知道他这是清醒了,说:“你再把方才跟我说过的话,一字一句跟我说一遍。你放心,你今日敢说,我就敢信。”
何楚卿当然不敢说,但他也不愿意低头:“承认我和你如今立场不同很难吗?不论我做成什么样你都不会满意。你的人有本事摸到衡容会门口,有种就别让人逮住。我既要留意别叫人抓了把柄,还要顾及岳先生,更要顾及你,元廊。我到底还要怎么做?”
顾还亭平静地回:“因为你做不到两全其美。不是每一次,流党的徽章都能叫你信手拈来。届时,矛盾一旦爆,你又要我怎么做?”
何楚卿听了这话,愣了一下。
他怎么知道徽章是他放的?
何楚卿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盛予其,心里狠狠地记了一账。他哪里还有闲心考虑,这可能是司令随口诈他的。
他被这一句打了个措手不及,只顾着撇清自己,便说:“这徽章本就是你军中的东西。如果不是想此事重大,我更有许多方法解决。非要借着流党的名头,还不是为你着想?”
顾还亭的脸色变了变,这回是真生气了:“你为我着想,有话不直说,倒是费了这好大一番波折。”
完了!他怎么忽略了这事?
他不是不知道,顾还亭如今还关心他的立场,无非是因为司令重情义。真到了不得不为之的时候,他何楚卿在利益的洪流中又算个屁?
正是因为避讳这个话题,他才口不择言地真正惹恼了司令。
何楚卿一时哑口无言,只好重拾旧话,道:“你不用在意我。我不要求你在意我,司令。如果非要把这个问题拿出来说,你我谈论到天亮也不会有结果。”
听了他的话,顾还亭说不清是哪根神经跳的他头痛,他仍听见自己清晰地说:“你说的没错。在这节骨眼,你我的私情倒是该好好放一放。有些话,我们都再也不必谈起了。”
哪些话?
何楚卿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五年前,他和顾还亭在一个明媚的冬日,在病房相谈。彼时他正急着留在西北军,一遍一遍地自揭伤疤,生怕顾还亭不要他。
时移世易,他仍怕顾还亭抛下他,休说伤疤,即使是别的话,他也哑口无言。
顾还亭亲眼看着何楚卿的眼睛一点点地湿润起来,平白无故地牵扯了自己,也跟着说不上的难受起来。
顾还亭第一次有点瞧不起自己。
这么拎不清的感情,着实有些令他受制于人了,不如忘在脑后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