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忽然摆了摆手道:“祁寯藻,你今年多大了?”
祁寯藻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皇上话,奴才今年还差三天就六十岁了。”
咸丰一听这话,不由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六十岁的人了!祁寯藻啊,朕想问你一句:张亮基没上折子,你是怎么知道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的呢?还杀了人!是湖南进京的人对你说的?究竟是——我大清立国至今,哪个丁忧期间敢这般胆大?你是先皇的老臣,你可不能闻风而奏啊!你是军机大臣,不是御史啊!”
祁寯藻早已吓得面如士色,边磕头边道:“奴才下去就着人去湖南详查,奴才下去就着人去湖南详查!”
恭亲王这时道:“在皇上面前,原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可祁寯藻啊,你这事做得也太离谱了!还没着人去查。就先给皇上上了这么一个折子——真是!”
众大臣下去后,咸丰又传肃顺进宫。
肃顺进宫后急忙跪倒请圣安,咸丰也不让他起来,劈头就问:“肃顺、祁寯藻给朕上了个折子,说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杀的人还不少。朕想问问你的主意。”
肃顺想了想道:“张亮基怎么说?”
咸丰道:“张亮基要有折子,这事不就好办了吗?”
肃顺问:“奴才斗胆问一问,祁寯藻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咸丰一笑道:“肃顺啊,都说你脑袋瓜子好使唤,朕看是把你夸儍了——祁寯藻是怎么知道的这事,朕要是知道,还用问你吗?狗奴才,讲!”
肃顺跪着,一声不吭,屋里只有那口夷人进贡的西洋钟嘀咕嘀咕地响。
好半天,咸丰才道:“肃顺哪,你怎么不说话呀?”
肃顺道:“回皇上话,依奴才看,祁寯藻这事做的,可是太荒唐了!曾国藩的秉性,皇上比所有人都清楚——奴才大胆认为,这里面另有隐情。请皇上明察。”
咸丰反问:“照你所说,是有人污陷曾国藩?”
肃顺答:“回皇上话,奴才也不知道。皇上不妨给张亮基一询旨,看张亮基怎么说。”
咸丰想了想道:“肃顺啊,今天青麟给朕上了个折子,说湖北目前因兵力不足,收复武昌困难颇多,请求再给增调五千人。江南的和春,现在也在连连称兵力不足。朕今天问了问柏葰。柏葰奏称,能调过去的兵力都调过去了。你给朕说说,这兵力不足,就没有办法可想了?长毛的人马是哪来的?我大清的兵呢?”
肃顺想了想道:“回皇上话,奴才以为,还有一个力法,不知行不行得通。就是从奉天和蒙古调铁骑。”
咸丰愣了一下,道:“肃顺哪,除了这么办,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肃顺答:“回皇上话,恳请皇上宽限两天,奴才好好想一想。”
肃顺退出去后,咸丰当即传旨给军机处,命军机处往湖南巡抚衙门询旨一道,就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一事,著张亮基派员彻查,据实回奏。
第二天一早,咸丰又突奇想,让军机处往湘乡县衙了一个火票,里面只写了短短的几句话:据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处大臣祁寯藻奏称: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地方政事,云云,圣意知会该前侍郎。火票著县衙转递曾国藩,不得有误。
不管祁寯藻所奏是否属实,咸丰都想听一听曾国藩的意见。这是兰贵人给皇上出的主意。
不久,湖南巡抚衙门的奏折和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的折子,都先后摆在了咸丰的案头。
张亮基先叩问圣安,又连连向皇上请罪。并言明:一接到谕旨,便连夜上奏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政事这件事,半刻钟都未敢耽搁。张亮基接着奏称:巡抚衙门接旨当日,即委员飞赴湘乡,明察暗访,尚无确报;尽管按院衙门早在二十天前,就已收到湖南乡绅苟德存等联衔具名的万民折子,但因查无实据,不敢妄奏,容臣续奏。折子的后面,附了苟德存等乡绅联名的万民折。张亮基说了老大一篇,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
咸丰把张亮基的折子摔到一边,又展开曾国藩的辩折。
打开辩折,满篇规整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咸丰先对曾国藩这手漂亮的楷书赞上一句:“这个三角眼!亏他有这等闲工夫!”
曾国藩按着行文的规矩,先叩问圣安,又谈了许多归籍日久思念皇上的话,这才切入主题。折子先叙述了事情的起因,然后才道:洪逆假托夷教之名,神化已身,愚弄无知百姓。践踏圣贤,乱我纲纪,坏我人伦、道德。无父无子,无母无女。裂我国土,称帝称王,实腹心大患也。洪逆由广西闹起,人数本不为众。现长江沿岸,遍地逆党。究其内因,实真长毛少,假长毛多之故。似此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典;用非常之典,行非常之事。若墨守陈规,势必怂恿假长毛愈胆大妄为,日久,则假亦成真。前线激战,后方闹匪,则国家危矣!似此假长毛,地方不严办,不足以安乡里、稳民心,岂不正中洪逆之“遍地皆我同党”之计?地方宽容,则长毛气焰愈烈。靖匪安民,靖匪重,安民亦重。请皇上明察。折子的落款:前礼部右侍郎臣曾国藩。
咸丰把曾国藩的折子一摔,嚯地便蹦起来。
他在书房边走边道:“这个三角眼,真有他的!一说就能说到点子上!”
他当即传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大学士文庆、户部侍郎肃顺进见。
几个人进来后依次向他跪请圣安。
咸丰把曾国藩的折子递给怡亲王道:“你先看看曾国藩的折子。这个三角眼!”
怡王看完,转身递给郑亲王。五个人依次看一遍。
文庆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样子,这曾国藩丁忧期间,插手地方政事,是实的了!”
肃顺低声附和了一句:“真是!”
咸丰用手一指怡亲王道:“怡王,你先说。”
怡王道:“回皇上话,奴才刚才看了曾国藩的折子,虽然他违反了咱大清的祖宗家法,姑念他一片忠心赤诚,不妨宽恕他一回——当然,办还是要办的。奴才的意思,是给他留条命。”
文庆道:“皇上,奴才以为,不妨像怡王所说,把他流放三千里军营效力,让他长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