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基一轱轳爬起来,这才想起要接的人,便把头转向码头,却猛地现,正有一条船停靠在岸边,两个短打扮的人,在忙着从船上往岸边搬运东西。
张亮基不由近前一步,细细地观看,见一个全身素白的中年人慢慢地走下船来。
张亮基一见之下不由大喜,放开喉咙便高喊一声:“涤生,为兄可把您盼来了——您老如何才到?”
被称作“涤生”的人一愣,急忙抬头,一见张亮基,不由冲口说一句:“张中丞,您不好好守长沙,来这里做甚?”
张亮基一把拉过曾国藩的手,道:“涤生,长毛还没有打过来,长沙已经被征调来的绿营闹得快完了!我这几天是天天来码头等您!——涤生啊!快坐上我的轿子,我们回巡抚衙门再详谈。”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石卿兄请便,涤生是个奔丧的人,如何敢扰官府啊!”
张亮基急道:“涤生,长沙已成了一锅粥,我这外来的和尚,弹压不住啊!”
曾国藩没有言语,转过脸来对旁边站着的南家三哥道:“三哥呀,你进城去叫辆马车和一顶轿子,我们得抓紧赶路啊!”
南家三哥答应一声,放开双腿便向城里跑去。
张亮基边跺脚边道:“涤生,您倒是说句话呀?——你我在京师相处几年,您可不能看我的笑话啊!”
曾国藩望着南家三哥的背影道:“石卿兄啊,武昌的成败就在这几日上,您还不抓紧练兵——听涤生一句话,快回城吧。长毛这次来势凶猛啊!”
张亮基越急道:“涤生啊,您敢则是想让为兄给您跪下吗?您难道忘了,长沙与湘乡近在咫尺,长沙不保,湘乡也难全哪!”
曾国藩全身一震,他两眼望定张亮基,道:“想保长沙无恙,您去请湘阴左季高左宗棠孝廉出山!一个左季高,能顶十万绿营兵啊!”
张亮基满脸堆下笑来:“您曾涤生早说出这句话,我又何至于急成这样!―――我这就着人去找那左季高!”
曾国藩摆摆手道:“石卿兄啊,快放下您那巡抚的大架子吧——左季高非比他人,您老兄亲自去请都未必请得动,还要着人!”
“好!”张亮基边上轿边道:“本部院就亲自去请又能怎的!——涤生啊,挽幛我是早就送过去了,等忙完这一阵子,我再去祭拜老伯母。您可不能怪我呀。”
曾国藩想了想,忽然道:“石卿兄慢行一步,涤生忘了交代一句话。您见了那左季高,万不要说是我让您去的。您只要说天下人都说三湘有个诸葛亮,那左季高必能出山!”
张亮基的轿子离去不久,南家三哥叫的马车和轿子也到了。
左宗棠何许人也?曾国藩为何如此高看此人?
诸君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左宗棠字季高,本是湖南湘阴的一名举人。做过前两江总督陶澍的西席,又得陶澍举荐,受已故钦差大臣林则徐相约,赴广西赞划军事。因林则徐半路病薨未成。
左宗棠曾两次进京北闱落第,此后便绝了会试的念头,一心钻研军事。《三韬》《六略》,《孙子兵法》,乃至历朝兵家名著,几乎被他读了个烂熟。罗泽南有“老亮”的绰号,人们则称刘蓉为“小亮”,他则自号“今亮”,是当今诸葛亮的意思。许多人都视他为狂徒,不与他交往,只有少许几位有识之士知道他的根底。
其实,早在张亮基离开广西的时候,广西黎平知府胡林翼,就曾举荐过左宗棠。
张亮基到长沙后不久,便想聘左宗棠入幕,哪知却遭到全体幕僚的反对。张亮基万没想到,胡林翼满口称赞的能员,口碑竟然这么差,只好作罢。
如今见曾国藩也对左宗棠赞不绝口,张亮基便打定主意,次此无论如何,也要请左宗棠入幕了。
曾国藩一进湘乡城关,心头陡然一跳。
先是街两旁的铺面关了十之六七,再就是行走的路人的脸上,都满挂着忧郁之色,仿佛有太平军在后面赶过来。
曾国藩坐在轿里,一边看街景一边想:“武昌一旦不敌,长沙危矣!”
出城关不上五里,便是一大块空场地,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点将台。相传是三国的蜀将关云长在这里演练过兵马。
曾国藩的轿子路过这里时,无意中现,以往的空地上,今天竟聚集了上千号的人,有的拿刀,有的拿棒,显然是在操练武艺。看穿着,又不是绿营,分明就是当地种田的百姓。
曾国藩出于好奇,让轿子停下,他要看一看他们的头人是谁。
南家三哥跳下车子赶过来,道:“大少爷,轿子如何停了?”
曾国藩道:“这些人,是谁召集到这里来的?”
南家三哥望一眼,道:“大少爷呀,谁召集的又能怎地!——长毛真打过来,还想指望这些人保护县城吗?这些人能保护县城,鬼才信!”
曾国藩正看得出神,却见官道上远远的有一高大的汉子,急匆匆地飞跑了过来;离曾国藩的轿子还有一箭地,便放开喉咙高喊一声:“看热闹的,可是俺那在京里做了大官的右堂叔叔?”
曾国藩一愣,拿不准是不是喊自己,便把头转过来,冲音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