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飞也似的来到近前。
“啊呀!”汉子翻身跪倒,边磕头边道:“俺的右堂叔叔啊,可想死俺了!您老如何一个信也不给俺?您老敢是忘了俺不成?”
曾国藩急忙扶起那人,细一辨认,不由脱口而出:“你不是萧家的孚泗吗?——出落得越英俊可人了!”
萧孚泗道:“亏右堂叔叔还记得孚泗的模样!——叔叔不知,俺三天前,就在这官道上往来巡游,为得就是接您老。可不就迎见了吗?―――叔啊,一家老小都望您老望得眼巴巴,您老如何还在这里看热闹?这几个小鸟人能练出个毬!快回转吧!”
曾国藩定了定神,这才边登轿边道:“孚泗啊,我们回转吧——起轿。”
萧孚泗咧开大嘴一笑,道:“叔叔慢行,容俺先行一步报信去!”
萧孚泗话毕,也不等曾国藩回答,便放开大步,一溜烟去了。
曾国藩望着萧孚泗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真是块从军的好料子啊!”
荷叶塘曾家的这次丧事,办得比较悄然。
这主要还是因为武昌正与太平军激战,随时都有城破的危险;武昌一旦城破,太平军的下一个战场就是长沙!
曾麟书碍于当前的局势和长子曾国藩的告戒,一个讣告都没有。
但是,当朝文名鼎盛的礼部侍郎的老母故去,毕竟不是小事。江西巡抚6元粮、江西学政沈兆霖、湖北巡抚常大淳、湖南巡抚张亮基、由广西带勇来长沙助守的江忠源等远近的官员,还是早早地便把挽幛、奠仪,着人骑快马送了过来;贵州梨平知府胡林翼,也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着了消息,也打人千里迢迢来到湘乡,为老夫人的灵前添了幅挽幛。
按着曾国藩的叮嘱,曾麟书把挽幛全部留下,奠仪则一分不收,全部交来人带回。
曾国藩的轿子刚到村头,便望见四弟国潢(实为二弟,字澄侯)、六弟国华(实为三弟,字温甫)、九弟国荃(实为四弟,字沅浦)带着妹妹及十几名族亲、友好,都站在风地里,瞪睁着眼睛巴巴地等候着他。
曾国藩一见弟、妹们头上的孝布,便急忙高喊一声“落轿!”
曾国藩尚未走出轿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娘啊”已从轿里飞出。
轿夫们感到轿子一倾斜,曾国藩已从里面直挺挺地栽了出来。
国潢一步跨过来把曾国藩抱住,兄弟几个煞时哭做一团。
萧孚泗看得心急,大叫道:“还没到寿前,在风里哭个啥?——冷呵呵的,冻着了可不是玩的!”
萧孚泗说着话,抢前一步,便将已经昏厥的曾国藩抗在后背上,登登登便往村子里走。众人簇拥在左右,一路前行。
到灵堂许久,曾国藩才苏醒过来。
曾国藩挣脱众人,先爬到父亲曾麟书的脚前,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儿子不孝,回来晚了!让爹受苦了!”
曾国藩又一步一头地爬到母亲的寿材前,双手抱住母亲的灵柩,放声大哭起来,仿佛有万千委屈要向母亲倾诉。
“宽一,”曾麟书叫着国藩的乳名:“人死不能复生,你走了恁远的路,快些收泪吧。你娘啊,她也知道你的难处。自古道:忠孝不能两全啊!”
曾麟书嘴上虽这般说,眼里却落下豆大的泪来。
“哥,”大妹国蕙也哭着说:“你能赶回来给娘丧,娘在天之灵也就满足了!”
“娘得的是什么病?”曾国藩终于止住泪水,问国蕙:“为何走得这般急?”
“急病啊!”曾麟书接口道:“也不知犯了什么邪,和你爷爷一个症状。先说头疼,疼得什么似的,服了两副药也不见效。后来又添了脚麻,麻到路都走不稳。去长沙请陈华佗,去的人还没到长沙,她这里已经不行事了!——挨都没挨就去了!”
国蕙道:“娘走时虽不能讲话,可两眼只是望定纪泽看。娘是真想看你一眼啊!”
一句话,又说得曾国藩痛哭了一场。
众人好说歹说劝住后,曾国藩让国潢打一盆水进来,又让众人把寿天挪开,曾国藩要给母亲亲自净面、洗脚。
国蕙一听,急得忙拉父亲的衣角。
曾麟书会意,流着泪对曾国藩道:“宽一呀,你的心事爹知道。可他们几个已经为你娘净过面、洗过脚了。依爹看,就算了吧。你身子骨弱,见了你娘又伤心得什么似的!你这份心哪,爹替你娘领了。”
一听这话,曾国藩又哇地一声哭将起来。他边哭边道:“娘生我养我一回,活着做儿子的不能守在身边,走了,儿子再不为自己的娘净面、洗脚,您让儿子以后还怎么往人前站哪?”
曾麟书知道儿子主意已定,只好含着眼泪对国潢点了点头。
国潢急忙走出去,一会儿,端着盆水拿着布巾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