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未置一语,何洛却是忍不住开口道:“宁州境内,妖僧信众足有百万,今夜屠杀营外教徒,明日可是要杀尽白莲教众?”
季舒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该做的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可这些人执迷不悟,难道便任其聚众生乱?”
“自兵奚夷城来,大军死伤近六万,为破城墙,多少将士骨殖不保?教徒的命是命,将士们的便不是了?!”季舒越说越疾,怒指辕门方向道,“这几日可少了他们的粮草?他们可有过丝毫退意?再不动手,待得他们反扑,又要搭进去多少将士?!”
“我便真想落个嗜杀不仁的骂名?!”
何洛哑然,两眼通红,七尺男儿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如此多……如此多人……宁州就剩了个空壳子,十年也缓不过来啊……”
“人口不够,便请旨从其他州郡移民,总好过让这些愚民一直乱下去,搅得整个宁州不得太平。”季舒不再看他,紧绷的面容尽显冷厉。
何洛并非不知季舒的难处,这几日他嘴皮子都快劝破了,愿意散去的教徒却是寥寥无几,无知者无畏,这话套在他们身上再合适不过,若只是愚昧便罢了,偏偏还闭目塞耳,听不进他人苦劝。
只是他们再如何有错,那也是鲜活的数十万条人命,更是宁州日后恢复生机的一大助力,好好的百姓,却因天灾人祸沦落至此,何洛每每想到这,便对那妖僧恨得咬牙切齿。
眼见何洛怒气汹汹地掀帐而去,诸将愈不敢多言,就连一贯与季舒作对的虎渊郡郡守亦是紧闭着嘴巴。
待众人散去后,凌微安慰她道:“何大人爱民如子,不忍这般杀戮亦是情理之中,你别往心里去。”
季舒自不会因此对何洛有何不满,相反,能不为私情所动,保守本心的人才更为人敬佩,方才泄那么一通,他们两人心中都能好过些。
且说何洛怒而离去,却是携剑去往了妖僧所在的营帐,谁成想刚行至帐外,竟遇见了自另一头而来的沈浥尘。
沈浥尘见他满面悲色,眼角更有泪迹,不禁问道:“何大人这般,可是生了什么大事?”
何洛也不瞒她,直言道:“世子已下令,今夜袭杀营外教徒。”他说着便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一手指着营帐,深恶痛绝道:“这妖孽害民至此,焉能容他多活一日!左右决策已定,某今日便要用他的血祭奠那些因他枉死的亡者!”
眼见他就要冲入帐中,沈浥尘忙拦住了他,劝说道:“何大人且慢动手,这妖僧此时却是杀不得。”
何洛停下步子,皱眉看向她,“世子妃这是何意?”
“我已想出破解之策,还需让这妖僧苟活两日。”
何洛闻言先是大喜,随后又有些半信半疑,径直问道:“敢问世子妃有何计策?”
沈浥尘没有坦言以告,而是回避道:“时机未至,只需再等两日,届时便可见分晓。”
何洛默然半晌,想想沈浥尘也并非那等夸下海口之人,便压下了心头怒火,提醒她道:“既然如此,某便静待世子妃佳音,不过世子决策已定,世子妃还需尽早告知世子才是。”
沈浥尘颔应下,待他离去后便入了帐中,营帐不大,一眼便可见躺在榻上人事不省的妖僧,旁侧便是照料他的军医,帐中尽是汤药的气息。
军医见了沈浥尘,诚惶诚恐地上前道:“不知世子妃来此有何指示?”
“你且在外候着,我有话要与这妖僧说。”
“这……”军医回头看了眼妖僧,为难道,“世子吩咐了,妖僧不容有失。”
沈浥尘眸光瞥向他,暗含压迫,“我不会伤其性命,你且出去。”
军医不敢抗拒,只好提心吊胆地退出了帐中。
行至榻前,妖僧苍老的面容让沈浥尘心生厌恶,同时也愈坚信他曾用过南柯之目,且是用她的血。
自袖中取出那日收起的琉璃碎片,琉璃形状不一,无法拼出原貌,却有几块呈光滑的弧面,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珠体破碎所致。
沈浥尘可以确定,手中这些只是普通的琉璃,那日取她血的人出自影卫,且极擅易容,甚至扮作她的模样伤了晏子洲。
如此,南柯之目应在那女人手中,说不定还一直藏身奚夷城中,只是她易容手段高,却是踪迹难寻,也不知商阙到来后有无法子将其揪出。
这么一来,妖僧背后便牵扯出了影卫,那影卫身后,是废帝太子,还是……
沈浥尘没有再多想,重又看向昏迷不醒的妖僧,而后抽出了碎玉,置于唇前吹响。
在低沉的箫声刺激下,妖僧很快便醒转过来,只是当他浑浊的双眼逐渐看清沈浥尘时,竟骇得从榻上跌下,惊恐而狼狈地向后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