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倒也听话,捧着衣物又退了出去。
“小姐,你说那晏公子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碧影拿起妆镜前的银篦,继续为她挽髻。
沈浥尘垂着眸不知作何想,半晌方道:“去会会便知。”
打理过后,时辰却是不早,昨日入府时她着意观察了下行经场所,正巧便有晏子翮口中的清辉亭,那处据此甚远,约莫得行小半个时辰的路。
若是不赴约倒罢,既已决定前往,沈浥尘便不愿姗姗来迟,失礼人前,即便晏子翮说过会等她一个时辰,她亦不愿如此,因而碧影正要去传膳时,她将人给拦住了。
披了狐裘推门而出,迎面而来的寒风让她不禁瑟缩了下,久在暖屋中,一时竟受不住如此严寒,旁侧的碧影更是冻得直往掌心呵气。
缓了片刻,入骨寒意便逐渐褪去,不知是不是商阙那日所为的缘故,碧影很快也适应了这凛冬严寒,沈浥尘原想让她留在屋中,奈何其执意跟随,最后便也只能由着她了。
屋外久候的婢女见了两人,行过礼后便默默在前引路,沈浥尘虽已记下了清辉亭所在,仍旧带着碧影跟在后头。
果不出她所料,小半个时辰后便瞧见了不远处的一方亭台,亭台临水而建,顶上覆了层厚雪,檐角挂着数只宫铃,亭中一人白衣胜雪,正向她看来。
亭边积雪未曾扫去,踩着一阵窸窣碎响踏上亭阶,沈浥尘看着晏子翮身前石桌上的早膳,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为了用膳,晏子翮另换了一张面具,薄唇与下颔俱是显露了出来,虽只一角,也足可想见面具下的容颜定是俊逸非凡。
目光在沈浥尘身上留连了片刻,晏子翮起身歉然道:“我原想着昨夜恼了世子妃,今日恐怕有一番好等,这才在此用膳,不想竟是小人之心了。”
不待她开口,晏子翮继续问道:“不知世子妃可用了朝食?”
在这博阳侯府,她的行动如何能逃过这人的眼?沈浥尘也不屑在此等小事上欺瞒于人,遂如实道:“未曾。”
“也是子翮昨夜劝酒之过。”晏子翮低低一叹,复又扫过她身上衣着,略显无奈地说道,“看来世子妃并不满意我的赔罪之物。”
不知他有何目的,沈浥尘淡淡道:“公子愿给我这次机会,自不再欠我什么,不必如此耿耿于怀。”
“虽是如此,弈棋颇费心力,却是不好让世子妃空腹与我对弈。”晏子翮似乎踌躇,片刻后邀请道,“此处已备下朝食,世子妃若不介意,可与子翮同用。”
见沈浥尘秀眉微蹙,晏子翮轻声一笑,转而说道:“看来世子妃对子翮仍有芥蒂,罢了,我令下人再备一席来便是。”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沈浥尘说着便在他对面落座。
晏子翮唇角微勾,当下着人另取了副碗筷来,而后慢悠悠坐下,指着桌上数道色彩鲜艳的小菜道:“往年冬日里无新鲜果蔬,百姓多以酱料腌制存储,因而我博阳的酱菜也极负盛名,世子妃尝尝看。”
沈浥尘依言夹了筷品尝,不吝赞道:“的确美味,多谢公子款待。”
“区区膳食,不值一提。”晏子翮一手挽着袖袍,替她盛了碗粥,接着说道,“此乃今年新育的粟种,烹煮过后软糯香甜,尤胜过江南贡米。”
尝过一口后,沈浥尘也是连连称赞,即便昨夜有些龃龉,她也不得不承认,光是这育种增粮的本事,放在任何地方,晏子翮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人才。
指节摩挲着羹匙,沈浥尘突然问道:“听闻晏氏神粟每亩产粮足有寻常粟种的两倍,如此利国利民之物,公子可有普及他处的想法?”
晏子翮不紧不慢地咽下了口中的食物,而后取了锦帕拭过唇角,这才说道:“前两年倒是给了褚大人一批,怎么?世子妃对这粟种也有兴趣?”
沈浥尘默然,褚孝臣若得了神粟,想来雍州绝不至无粮可调,偏他还将这消息瞒得如此严实,终归还是朝廷这些年不作为,以致各州旁生心思,逐渐有些不受掌控,如此,即便有着兄妹之情在,也难怪晏子翮不愿调粮。
朝廷势弱而地方渐强,长此以往,终有一日会引得天下大乱。
见她略有些沉郁,晏子翮复又说道:“世子妃今日若能赢下这十万石粮食,神粟粟种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沈浥尘神情一怔,而后复杂地看着他,于她而言虽是个极好的消息,可这人态度转变之快实在让人瞠目。
喜怒不定,沈浥尘暗暗给他下了个定论。
“如此,浥尘先代西北百姓谢过公子。”说罢,沈浥尘便默默用着朝食。
一刻钟后,桌上残羹撤去,一张紫檀棋盘并两只棋盒摆了上来,打开棋盒后,晏子翮将白棋推向了沈浥尘,“世子妃先请。”
沈浥尘取胜心切,也不扭捏,谢过后执白先行,两人先在对角星位各落了两枚棋子,随后便你来我往地开始弈棋。
连下了十余子后,沈浥尘落子的度便明显慢了下来,她实没料到晏子翮的棋风竟如此激进,每每落子紧随她后,看似不经思考,偏又直指要害,且带着股只攻不防的狠劲。
又落了一子,沈浥尘不禁抬眸看去,只见那人玉冠束,一手抵着下颔,两缕鬓垂于肩前,姿态端是清贵慵懒,倒有了几分传闻的模样,只是比着这狠辣的棋风,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这人究竟哪一面才不是刻意为之。
不期然,一双戏谑的眼对上了她,“世子妃这是被子翮迷了眼不成?”
沈浥尘蹙着眉移开了眼,指节伸向一旁的棋盒,眼神则凝在棋盘上,思索良久后落下白子,不过须臾,一枚黑子便在棋盘上出了一声脆响。
见此,沈浥尘心内只得苦笑,无论她防得有多严密,这人好似总能找出不起眼的一角,而后破开一道口子,让她防不胜防。
又下了一炷香的时辰,棋盘上已落了大半的棋子,她将指尖夹着的白玉棋子放回了盒中,不无遗憾地低叹道:“我输了。”
“再来一局。”晏子翮说着便将棋盘上错落散布的黑子一枚枚收回棋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