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注视着屏幕上的手术方案,“肿瘤压住了我的运动神经,在手术过程中极可能会造成损伤,就算切除肿瘤,保住命,我可能会高位截瘫,一辈子只能躺在床上。”
“你也说是可能。”宋博彦掰过她的脸,逼她看着自己,“唐糖,你我都是医生,应该清楚手术方案里那些可能啊、几率只是让家属和病人有知情权,并不是都会发生,就像做阑尾炎切除这种小手术,我们还不是会跟他们说手术可能引起败血症……”
“可我不是切阑尾。”唐糖打断他的话,“宋博彦,如你所说,我们都是医生,应该清楚什么可能会变成一定,什么是可能是偶然。”
“什么一定?”宋博彦湮灭的怒火再次腾起,“你也说临床只有90会后遗症,怎么就叫一定?”
“我没那么幸运。”唐糖喟叹,熬过五年再复发的概率那样低都被她撞上,老天爷又怎么会好心地让她成为那百分之十的幸运儿。
她灰冷的意志让宋博彦觉得又生气又难过,“就算不幸运又怎样?不就是不能动吗?我会照顾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只要活着其他都无所谓。”
唐糖摇头,“宋博彦,我不想像个废人一样躺着,拉屎撒尿,翻身吃饭都要人照顾,我更不想拖累你一辈子。”
“我不在乎什么拖累,我只要你活着,让我能多看你几眼,能多陪你多说会儿话,能和你一起老去。”宋博彦哽咽地拉住她的手,“老婆,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他的话如锋利的刀刃一刀又一刀划在唐糖的心上,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想点头说好,可头却不停地摇动,她不能那样自私,让他跟着一个废人过一生。
深吸口气,她咬牙说出,“宋博彦,如果让我苟延残喘、没有尊严的活着,我宁愿干干净净地死。”
啪,桌上的水杯被扫到了地上,宋博彦阴翳的眸锁定了她,眸子一片赤红沉寂,如不见底的潭水。
片刻后他一点点笑起来,从无声的笑变成失控大笑,凄厉得脸部都微微扭曲,直到一滴泪落下,才听到他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唐糖,你真潇洒。”
摔门声响过很久,唐糖才抱住膝盖坐到地板上呆呆望着窗外的大海,夜晚的海面漆黑静谧,仿佛要把人吞噬一般,让她害怕得缩起身子,将头深深埋进腿里。
眼泪就这样一滴滴掉下来,她懂宋博彦的失望和伤心,她何尝不想活下去,陪着他一起慢慢变老,可是她没有资本。
下午在看到手术方案的那刻她也兴奋得说不出话,立即用自己的身份给sur发了一封邮件想了解具体情况,巧的是sur刚好在线上,知道她是患者后便向她了解病情,然而当他知道她出现尿失禁后,他迟疑地说,“candy,你现在的情况,我不赞成你做手术。”
sur委婉说了手术难度,唐糖明白作为权威,为了声誉做这样试验性质的手术顾虑会更多,可她也清楚他之所以迟疑,完全是因为他评估过后认定风险率超过了可控预期。
sur劝阻的话语犹在眼前,“我们起先预估最严重的是瘫痪,可现在看来术后变成植物人的可能会很大,所以我希望你们慎重考虑一下。”
现今医学界还没法把植物人判定为脑死亡,一旦成为植物人,只能用仪器维持生命直至器官衰竭死亡,这对病人和家属都是一个非常痛苦折磨的过程,所以sur才会叫她慎重考虑。
她没告诉宋博彦这些,因为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的选择永远不会变——不离不弃。
66
入夜的餐厅,宋博彦独自坐在他们常坐的位置,桌上的红酒已快见底,随酒配送的点心却原封不动。
他望着游泳池边亮着的小彩灯,脑海里浮现出前晚他们在池边相拥而舞的画面。她喝了许多香槟,已有些微醺,白净的脸上透着薄薄的绯红。
“我也给你唱首歌吧。”她踢掉鞋子,脚尖踏上他的脚背,轻轻哼出,“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他搂住她的腰,脚步随节奏慢慢晃动,当听她唱到“恨不能一夜白头,永不分离”时,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圈着她的手收得更紧。一夜白头?她不懂,他渴望的其实是慢慢变老。
倒出最后一杯红酒,他扬手招侍应生,“再来一瓶。”
服务生很快回来,送上来却不是酒。宋博彦挑眉看着桌上红彤彤的液体,“我要红酒,不是红果汁。”
服务生不好意思地点头,侧身指向靠窗的一桌,“这是那位先生叫我送过来的。”
宋博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那边坐着的正是前晚宴会的主角david夫妇。看到他,david微微颔首,隔空指着他桌上的酒瓶摆摆手,再指了指果汁,比划了一个喝的动作。
宋博彦苦涩一笑,他明白对方是好心,只是今晚他想放纵自己醉一次。拿起果汁抿了一小口,他把小费压在桌上后起身离开。从餐厅出来,他径自走进岛西边的水吧,这个点上那里应该没客人,适合他一个人安静买醉,他从不相信酒能消愁,只希望醉后能暂时不去想她的话,她的病。
如他所料,水吧的确没有客人,不过当酒保送来调好的伏特加时,旁边凳子上却多了一个人,还是david。
他压住宋博彦端酒的手,关心地问,“年轻人,你有心事?”
看宋博彦不吱声,david挑眉迟疑地问,“难道是和太太吵架了?”其实在宴会前,这对年轻夫妇就给david留下了深刻印象,不仅是两人出色养眼的外表,还有他们之间那份藏不住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