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瀚抬手一招,有差役抬著幾個大箱子來。
「說實話,」趙瀚掃視那諸多士子,「我對諸君非常失望。你們當中,有許多都是舉人,還有幾個丁憂或罷官的進士。你們家裡的田產,也多被強行分了,就搞不明白本鎮為何分田嗎?黃先生(徐穎)到處傳播,你們就從來不看《大同集》嗎?」
無人說話。
趙瀚點名問道:「人中,你可看過《大同集》?」
「看過。」陳子龍回答。
趙瀚又問:「可知我為何分田?」
陳子龍說道:「《大同集》論述頗多,關於分田之政,總結起來不過十六個字:抑制兼併,增加賦稅,打擊豪強,收攏民心。」
趙瀚笑道:「你可反對在科舉中加入數學、幾何?」
「並不反對。」陳子龍說。
「剛才眾人反對,你為何不講話?」趙瀚問道。
陳子龍嘆息:「講了便要得罪恁多人。數學、幾何,看似小道,實為大道。玄扈先生的《幾何原本》草稿,如今就在鄙人的書房裡。」
難怪陳子龍不反對給科舉加料,原來他早就已經掌握了,甚至收藏有徐光啟《幾何原本》的草稿。
「你對皇權怎麼看?照實了講。」趙瀚說道。
陳子龍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對人而言,蛇蟲鼠蟻善惡難分。對天而言,人便如蛇蟲鼠蟻也。天威浩蕩,卻以人之善惡致其禍福,其賞善罰惡,卻是善者不善,惡者不惡。天無由已告之,故至今而未悟。苟知有所不能矣,則當少弛其權。」
此言一出,有的士子驚駭,有的士子讚嘆。
這話明擺著在諷刺崇禎,同時也在提醒趙瀚不要剛愎自用。
人搞不清蛇蟲鼠蟻的情況,就像天子搞不清萬民的情況。天子卻非要搞清楚,然後胡亂進行賞罰,導致賞罰不明、無人做事,天子的權利應該予以制約。
包括陳子龍在內的很多抗清義士,別看他們為大明殉國,但其著作都非常討厭崇禎,而且紛紛提出限制皇權的思想。
陳子龍的真正主張,是進行「世家政治」,恢復古代的五等爵位,恢復漢晉的士族生態——雖然在限制皇權,實際屬於開歷史倒車。
當然,在讀了《大同集》之後,陳子龍的思想在改變,因為他發現世家政治,會引發更惡劣的負面效果。
趙瀚卻聽出另一層意思:「汝欲結黨乎?」
陳子龍說道:「孤立無援,誰能做事?人必有朋,事必有黨,自古朋黨難以禁絕。大明之黨爭日烈,源於內閣制度。皇權相權,此消彼長。相權又一份為幾,人人慾得輔之位。君臣猜忌,閣臣互斗,又各自援引六部,意圖獲得部權。兼之科道,政鬥更甚,黨爭遂愈演愈烈。」
「朋黨便能治天下?」趙瀚問道。
陳子龍說道:「當以君子之黨治天下,不可令小人結黨據高位。」
「此言差異!」一個士子猛地站起來。
趙瀚微笑道:「請自報姓名。」
這士子拱手說:「山陰張岱,字宗子。」
張岱?
趙瀚笑得更開心:「張宗子請講。」
張岱攏著袖子說:「東林黨、復社便無小人?閹黨之中便無君子?何來君子之黨,小人之黨。我倒是認可侯朝宗(侯方域)的《朋黨論》,朋黨不能以君子小人分之,應當分為在上之黨、在下之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