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今後恐怕再難有這樣的機會,怕錯過了她,他就一步都不曾離開。久到衣衫變髒,骨刺從袖中不聽話地生出,等到模樣醜陋,骨頭髮疼,成了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卞翎玉終於見到了她,他還不知自己這樣會讓人覺得醜惡,想上前與他說話。
少女拎著裙擺,飛奔向另一個少年。
她姿容艷麗,像一朵輕飄飄落下的花,落在衛長淵的懷中。
「長淵師兄。」她聲如脆鈴,抱怨道,「我等了你好久!」
少年無奈的嘆了口氣,把她拉到一旁,溫聲問她近來的功課。他語氣略微嚴厲,訓她貪玩不夠努力,然而隔著許多杏樹之後,卞翎玉輕而易舉便聽出衛長淵話中的關懷與愛意。
那個貴胄少年,一板一眼、卻又認真地規劃著名小未婚妻的未來。縱然師蘿衣的父親沉眠,生死不知,不再高貴,他仍舊惦念著他們道侶大典。
他們坐在一起,吃衛長淵從人間為她帶來的小點心,說著兩小無猜才會談論的天真話語。
卞翎玉冷冷看了一會兒,半晌,他蜷縮在一棵樹下,發疼的骨頭和茫然的心臟,哪個令他更難受,他已然分不清。
他隱約意識到自己應該離開,但七日七夜的等待,令他剛好的身子徹底垮掉,他發現自己站起來都很困難,臉上發疼,他抬起手,果然觸到了堅硬的鱗片。
臨近傍晚,天邊下起了小雨。衛長淵回去師門復命,師蘿衣練了一會兒刀,發現了躲在樹下的他。
她輕輕「咦」了一聲,血色長刀指向他,擲地有聲:「不夜山怎會有怪物?」
卞翎玉咬牙,往後退了退,低下頭,掩蓋自己的臉。
他病骨支離,銀白骨刺無力生出,弄破了他的衣衫,醜陋而惶然地無處擺放。體面的衣衫早已變得骯髒不堪,再也看不出七日前的模樣。
那柄血紅的長刀,因為他的躲避,生生劃破了他的肩膀,香甜的血腥氣在空中蔓延。
少女嗅了嗅,困惑地收起刀,聲音也低下來:「不是妖氣,你不是妖物呀?」
見他始終低著頭不說話,身體微微發顫。她蹲下,以為他是初化形的精怪,面上露出愧疚,溫和地哄:「難道你是杏林中生出的精怪,就像茴香一樣?真對不起,我誤傷了你。別怕,我不是壞人,我先給你治傷,你的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卞翎玉閉了閉眼,啞聲道:「別過來,走開。」
最後一絲尊嚴促使著他將骨刺豎起,強硬地驅離她。
待師蘿衣終於走遠,他撐著身子,手指幾乎死死陷入了泥地中。
雨越下越大,卞清璇撐傘找到了他。
少女低低一笑,溫柔地道:「哥哥,狼狽成這樣了呀。怎麼樣,對她說出你的心意了嗎。哎呀,我忘了告訴哥哥,小孔雀有心上人了哦,你方才在這裡,可否看夠?很嫉妒吧,哦,你大抵還不懂嫉妒是什麼,就是方才你覺得痛苦的滋味。」
她低低蠱惑:「反正你今生註定得不到,要麼,狠下心腸來殺了她罷?嗯?否則你這一生,都會沉浸在那種滋味里。」
而今,卞翎玉清醒冷漠地看著事情重演。
杏林、快要變成「怪物」的自己。若沒有猜錯,很快,杏林深處便會出現一個少女。
這一次,不會再有衛長淵,師蘿衣註定會走向他。不化蟾繁育後代,最溫柔蠱惑的方式,便是化成心上人的模樣,在其體內產卵,把那人變成另一隻不化蟾。
若無心上人、或者被看破,才會露出他們本來的猙獰面目。
果然,沒過多久,少女拎著裙擺走向了他。
她抬頭,微笑著看著他:「你一直在這裡等我嗎?」
骨刺絞下「她」的頭顱,卞翎玉冷笑了一聲,袖中骨刺飛出。
還當他是當初那個什麼都不明白的卞翎玉?他清醒得很,知道她此生不會來,永遠也不會。
地上顯出一隻死不瞑目的猙獰蟾蜍。
卞翎玉踩著它的皮囊過去,厭恨這東西能窺視自己的過去。想想師蘿衣此時與她的長淵師兄在做什麼,他心裡更是惱怒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