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了几次课,大家早已把从歌胪士洋行到海关大楼的路走熟了,文法学院的学生不过四百多名,共有九个大系,仅仅中文系的课程就有二十门,文法两院子所有课程的林林总总加起来纵有近百门,所以即便是学贯中西的大师,课堂上只有三四个学生上课也是常有的事,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十几二十个。各学科开的课即便是外系的学生也可以自由旁听。
联大中文系的必修课有“中国通史”和“西洋通史”两门,“三剑客”上午第一节“三剑客”先是听了邵循正先生讲的“西洋史学名着选读”,接着又上了钱穆先生的《中国通史》。
钱穆先生四十出头,圆圆的镜片后面,一双不算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嘴唇颇厚,嘴角自然下垂,讲课的时候总是笑容满面。这天他站上讲台第一句话先抛出了一个问题: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句话中的“朋”字,是什么意思?
看似十分简单,许多同学在下面说是“朋友。”
钱穆先生笑着说:
“非也。”
“实际上,经典中有许多流传于民间的典故往往都被理解错了,这个‘朋’字指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而是孔门七十二弟子。整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的学问有人可以切磋,是多么美好。”
大家听到这里颇觉新奇,全然对《论语》有了新的理解。
“古代称学生叫弟子,这个说法颇有些韵味。‘弟子’‘弟子’就是没拿你当外人啊!以前的师徒和师生关系是跟亲情一样紧密的,所以孔子、朱熹和王阳明死后为他们主持丧事的人,都是他们的学生,却不是他们的亲人。当然,随着时代的展,尊师重道的传统依旧留存,但中华文化中这种师生、师徒的强烈羁绊却早已淡了许多了。”
讲到这里,校工敲响了挂在院中的一块铁轨,权当做是下课铃了。
好久没有好好上过课了,大家的学习热情都空前高涨,除了自己选修的课程,其他的课程也都去旁听,贺础安上完钱穆先生的课便没有别的课了,他收拾好东西,鼓起勇气走到梁绪衡身边。
“我今天没课了,你下午有时间吗?”
早在上课的时候,梁绪衡就感受到身后贺础安的灼热视线,便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
“可我下午还有两节课啊!”
“这样啊,那我便先回去了。”梁绪衡看到贺础安失落的样子,扑哧笑了出来。
“我下课的时候你来接我吧!”
贺础安眼睛一亮,使劲儿点了点头。
贺础安从未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过,他从皮箱里取出在安顺买的穆桂英的面具,小心擦拭后,和给梁绪衡写信的笔记本一起装进了书包里。他把自己的长衫都摊在床上,踌躇着晚上该穿哪一件。然而他的长衫都有些旧了,领口都有些泛白,有两件的袖口都已经磨破了,此刻的他十分后悔,为什么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书了,没有做一件新长衫,最后还是选了其中一件看起来最新的深蓝色长衫。
陈确铮和胡承荫上课回来,看到贺础安已经穿好长衫,正在对着镜子整理头,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坐在床上看他。
“贺老师,认识你这么久,也没见你这么上心地捯饬自己,看来晚上定是佳人有约了?”
“老陈,这还不是明摆着吗?贺老师,看来今天是要表白啊?”
“我已经表过白了。”
“什么?你表过白了?什么时候?我们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