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爸爸终于凑齐房子的付,妈妈却已经走了。
走得毫无征兆,甚至也没有给这个家留下一句话。
爸爸当着他的面,像个小孩一样嚎啕大哭,冰冷的眼泪蔓过爸爸满是皱褶的脸,季时晏知道,这个家已经被毁了。
房子不要了,签完合同又毁约,赔了一大笔违约金。
负债累累的家庭,躲在那个陈旧的出租屋苟延残喘。
生活。
孩子。
老人。
还钱。
每一词都是一座大山,狠狠压在爸爸的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压得他摇摇欲坠。
爸爸死了。
从工地上摔了下来,几十米的高空,当场断气。
奶奶听到那个消息的瞬间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邻居手忙脚乱地把老人抬到医院,才打电话通知正在上课的季时晏。
爸爸解脱了。
所有的担子都压到了季时晏清瘦的肩上。
下葬要钱,奶奶治病要钱,弟弟读书要钱,生活要钱……
他需要钱。
于是他找到了工地头头,要求他们赔偿。
工地头头却叼着一根烟,冷哼了一声不买账。他说是爸爸自己违规操作,最多看在那么多年同事的情面上给点安慰金。
这就是人性。
工地头头料定了季时晏只能咬牙接受,所以他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的恶意与算计。
这样一个家庭,能做出什么反抗?
是的,季时晏什么也不能,他只能通红着眼,颤动着声线说,谢谢叔叔,能不能马上把钱给我,奶奶在医院等着急用。
这就是生活啊。
无论季时晏乐意还是憎恨,他已早已被迫读懂了生活二字。
就这样,季时晏走上了一条没有未来的路,从此承受着他这个年纪无法承受之重。
“我以为那已经是最糟了。”季时晏的表情愈凄凉,一行清泪甚至顺着他的眼角划落,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的脸庞,仿佛一只凋零破碎的蝴蝶,下一秒就消失无踪,“可是我错了。都怪我,我不是个合格的哥哥。小昀明明有那么多的古怪,我却都视而不见。直到……直到他都被打到住院了,我才后知后觉。后知后觉……后知后觉,又能怎样?”
季时晏几乎是明明在哭,偏偏又要扯开一个疯狂而悲恸的笑。
“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答应了不计较,他们才同意赔钱。明明都说好了,却又迟迟不支付医药费。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不敢告诉奶奶,小昀等不起了,他再不做手术,那条腿就废了。他才多少岁,他才多少岁,为什么生活要这样对他……”
泣不成声的季时晏终于崩溃。
他弓着身子,双手紧紧抱住膝盖,瘦得只剩皮包骨的他,肩胛骨颓然地凸出,像一对折断的翅膀,决绝而又凄凉。
“陈遂意,你说我很有故事感,我只觉得很讽刺。因为我什么故事也没有,说到底,我的人生只值一个字。”
他没有抬头,没有看向陈遂意,他只是抓着自己的头,手臂上的青筋和脉络突起又搏动。
这番话好像已经费尽了季时晏所有的气力。
他呢喃,他嘶吼,他痛恨这人间的不公,所有的所有,到了最后,却只汇成一句绝望而苍白的独白。
他说:“你明白吗?季时晏什么也没有,他的人生,就只剩一个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