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师爷接过,抿了一口,温热刚刚合适。看来这姑娘身边,也不全是秀娘那样不使心的。
米花酥俞师爷并不怎么爱吃,可晚膳也不过一碗面,此时确有些饿。拈了一块,入口才觉放了椒盐,竟是川峡路的风味,甚是对他胃口。
想起昨日他在工房里的吃食,他瞬间明白这茶,这点心,肯定也是姑娘的安排。
吃人嘴短。俞师爷接连吃了两块米花酥,再喝完那盏茶,缓缓道:
“前朝覆灭的时候,不少家族与之倾覆……”
俞师爷一手放下茶盏,一手拿起折扇,开始讲古。
瞧着他比说书先生多些斯文,可又比风流才俊多些市井。章蔓清看着他四不像的模样,还是觉得好笑。干脆低下头,专心听下去。
“……梁钟氏,那位钟老夫人,你知道她为何被称为夫人?”
章蔓清原以为他真是说书人做派,准备自问自答。谁知道俞师爷说完便不做声,还等着她回应。
她先是愣了愣,突然意识到,她母亲白氏被称作夫人,那是他们官宦之家。梁家一个富庶大户,即便族里有人为官,也是末等未入流。梁四爷更不是官身,他的妻室如何能被称为夫人?
俞师爷看见章蔓清抬起的眉毛,笑着问:“想到了?”
章蔓清刚想点头,又赶紧摇摇头:“想必跟钟家前朝的事有关,但我并不知道为何。请先生指教。”
“此事在新朝初立时,几乎人尽皆知,唉,也不过几十年。”
章蔓清见俞师爷感概,下意识地低声跟了句:“史书么,如同花楼女子。”
俞师爷听见心猛地一紧,这话太过大逆不道,可又……太过洞悉世事!俞师爷眯起了眼,警惕地打量起眼前的章府二姑娘。
章蔓清感受到了俞师爷的戒备,心里懊悔不已。这话,无论对于她忠国公府的身份,还是她的年龄,都太过不符了。话已出口木已成舟,她接下来得闭紧嘴时刻牢记一默抵千言。
“钟家的大爷,便是钟老夫人的父亲,可谓擅水利的旷世奇才。”
听俞师爷终于调开目光继续说下去,章蔓清只觉得背上出了层毛汗。
“那位钟大爷得江州郡王荐,年方三十便已任荆湖路都漕转运使。太祖起兵后,所有漕运、都水监都已应战时之用。从江州往南,若江州城破,便长驱直下,荆广一大片唾手可得。”
不得不承认,俞师爷长相气派再怎么不协调,他的口才真是不错。旁边的丫头小厮都忘了差事,竖着耳朵听他讲古。
“钟家大爷,唉,偏执性子,明明大势已去,江州城的官吏跑的跑,降的降。偏他为了江州郡王的知遇之恩,将自己与军旗死死绑住,人与旗都立于江州城墙之上,人死旗未倒,至死不休。”
短短几句,章蔓清仍旧听得波澜壮阔荡气回肠,也听出了俞师爷语气里的醉心敬慕。
“钟老夫人之所以被称作钟老夫人,全因这个惊才绝艳又赤胆忠心的爹。太祖亦敬此人忠君事主,本不欲加罪,甚至动过立碑记文的念头。奈何钟家,唉,全副身家投给了江州郡王之父……”
俞师爷顿了顿,没有明说。章蔓清心想,那既然是个郡王,郡王的父亲,便是前朝皇子了。这中间不知还有多少波折。
“即便如此,太祖以新朝初立人丁不兴为由,为钟家开恩,抄斩时只勾了钟家五岁以上男丁。其余的,贬为贱籍,三代之内脱身不得。”
说到后面,俞师爷颇为不忍。章蔓清思量片刻,也明白了。三代为贱籍,三代之后,钟家的才俊,便也消亡殆尽。
难怪钟老夫人会选一条不亚于改朝换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