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沅真心中也是頗為震驚的。一直跟在遠黛身邊的她,自然知道,遠黛所拿出來的這些,的確已是廣逸王遺留給她的全部。也正是那一天、那一刻,沅真真正意識到,自己的確不如遠黛。至少若然異地處之,她做不到遠黛這樣。
然而即使如此,她仍沒打算留在遠黛身邊。直到那一天,她收到了遠黛令人送來的流霞醉以及一封書信。信寫的很簡單,略述了幾句離情後,直到最後才提到了流霞醉,卻也只是淡淡一語:酒共廿八,三分不均,多占一壇,以待來日。
這一句話,平平道來,卻讓沅真心下陡覺慚愧無地。這一夜,她幾乎不曾闔眼,到了第二日,她便命人打點了行裝,逕往平京去了。數月之後,平京城內便多了一家回春藥鋪。
偏頭看一眼岳堯,沅真唇角微微上揚,不無自嘲的道:「多有,當桎梏最終沒有了的時候,我們反比從前更為親密了!」聽到這裡,岳堯眉峰不覺稍稍軒動了一下,仿佛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來。然而只是這麼一個輕微的動作,也足夠沅真覺察出來,笑了一笑後,她道:「我知道,你一定想說,這根本就是小姐有意為之的!」
岳堯不答,面上神情卻已說明,他心中正是如此想的。只是礙於遠黛身份,不好直言。
目光落在碧潭之內的那輪明月之上,沅真微微失神了片刻,才徐徐的道:「其實……你今日想說的,當年……我也不是沒有想到……」說到這裡。她卻不免嘆了口氣:「但我知道,事情並不如你想的那樣。她之所以來信,我之所以會往平京,只是因為……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太孤單了……」大廈已傾,昔時的熱鬧繁華一時盡皆成空,這天下,除了彼此,她們已再找不到可以全心相信又知根知底的人。她們……已是彼此最終的倚靠了……
因為這個,她重又回到了遠黛的身邊。往日的一些齟齬,在重見的那一刻,盡數化為烏有。而遠黛的反應。也讓她知道,她並沒有想錯。因為這個,她斷然拒絕了遠黛試圖讓她重回姑蘇,只每年相聚一次的提議,在平京安下身來。比她略晚些趕來的雲裳本也是要效尤的。卻因她與遠黛二人都竭力反對而不得不滿懷鬱悶的回返了北境。
沉默了一刻,岳堯竟又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廣逸王,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至始至終,他其實都沒想過從沅真口中套話,然而此刻,他卻忍不住的問了出來。非關刺探。而純粹的只是對那個已過世之人的好奇。
偏頭想了許久,沅真還是搖頭道:「王爺這人,有些不好說。我也不敢胡亂評論!」
岳堯見她神色遲疑,便知她非是不敢,而是不願,無論如何,廣逸王既是她的舊主。又對她有恩,況如今又已過世。不管基於哪一點,沅真對他妄加評議,確是不甚相宜。既知沅真的難出,岳堯自然也就不再追問什麼,只笑道:「既如此,我不問就是了!」
感激的看他一眼,沅真岔開話題,反問岳堯道:「你們呢?又怎樣的?」
若算起來,沅真與岳堯相識也已有了不短的時日,然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二人卻都有志一同的從未提起過從前之事,直到今日。聽得沅真問起,岳堯略頓了一頓,便道:「我們三人,都是罪官之子,若非是王爺,斷然不能有今日……」
他慢慢的說著,將幼時的風光,父親獲罪時的恐慌,被沒入宮時的恐懼一一吐露出來,而其中的某些話,他甚至從未對初煒等人提起。毫無疑問的,在百里肇身邊的日子,就是不停追趕的日子。百里肇卓絕的天賦時時刻刻壓在他們三人頭上,讓他們幾乎透不過氣來。
就在這樣的日子裡,他們逐漸的成長。在百里肇身邊,他們無疑是有著極大壓力的,然而他們卻都知道,相比於他們幾人,百里肇所要承受的更多、所經歷的也更複雜。
對百里肇,他們是服氣的,也清楚的知道,若沒有百里肇的百般回護,他們怕早已不在人世。世人都知百里肇乃大周皇室嫡子,且備受延德帝寵愛,卻少有人想到,一個自幼喪母,全靠自己生存在爾虞我詐皇宮內的皇子是多麼的辛苦。他既要時時注意,小心提防不被他人暗算,又要小心謹慎、不著痕跡的適當的表現自己,好讓自己不會喪失父皇的寵愛。
宮中所有的高位妃嬪都不希望看到百里肇羽翼豐滿的那一日,這裡頭,甚至包括蕭後。而他們三人的存在,又從來不是一個秘密。在那些人眼中,他們,就是百里肇未來的羽翼,想要翦除他們的人自不會少。然而他們終究還是撐了下來。
或許正因為曾有過那樣的日子,所以即使經歷了初雨之死那樣的慘變,初煒與蔣琓也還是沒有離開。雖然在很多人眼中,他們早已分崩離析。
不厭其煩的說著那些過去發生過的事,岳堯的神色也因之忽喜忽怒,或悲或痛,沅真卻只靜靜的聽著,並不插話,只是偶爾的,會輕輕嘆息一聲。
月,無聲的悄然往西偏倚,不知何時,東面,竟已泛起了魚肚白。
…………
頗覺無奈的抬眸看一眼百里肇,遠黛嘆氣道:「你可真是會為我找事兒!」言下略帶不滿,面上卻看不出多少怒意來,有的,只是淡淡的煩惱。
百里肇正坐在一邊喝茶,聽她抱怨,不免抬起頭來,朝她一笑:「不過是幾份釀酒秘方,於你,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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